第五六章_姑娘请自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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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六章

  见过了慕容鸿文引以为傲的清凉山庄,这个以花闻名的梅庄就不那么出众了。

  遥遥望去,的确有成堆的红梅,就是有不少长得太放肆,还探出了墙头,寓意不是那么友好。

  闻芊一行下了马车,由梅庄的家仆领着,走过小石桥,沿着复道回廊一路来到花园。

  园子在小东湖的对岸,中间是大片水榭,假山砌成的小径旁栽着四季常青的桂花和夹竹桃,嫣艳的红梅在碧绿中掩映,霜雪下有勃勃生机。

  此处大概就是整个庄子的精髓所在,四周的亭台楼阁内摆满了茶桌果点,沿途不时着有几盆精心修剪过的小盆景,那些赴约而来的文人雅士们正凑在花木前细细端详,端详够了的就戳在一旁铺纸研磨,写诗的写诗,作画的作画。

  乍然看去的确是诗情画意,有模有样。

  闻芊虽也爱风雅之事,弹些辞藻华丽动人的小曲,但对附庸风雅却没什么兴趣。她是典型的外行人看热闹,比起赏花吟诗,倒不如糕点茶水更让她感兴趣。

  今日无风无雪,也不见阳光,昨天结在花枝上的冰霜还未消融,压在梢头沉甸甸的。

  杨晋正伸手细细地将雪沫弹去,脚下却有人扔了粒石子,他未及抬头却也猜得到是谁,转过眼时唇边不自觉含了笑意。

  闻芊正站在石亭内朝这边招手。

  “作甚么?”

  他几步跳上台阶,先环顾了一圈。

  亭中放了只炭盆,桌前的炉子上还温着酒,因此尽管身在冰天雪地,倒也不觉得寒冷。

  闻芊两手背在后,像是藏了甚么,一脸神秘地冲他歪头眨眼,“猜猜看,我找到了甚么好东西。”

  杨晋笑了笑,如实摇头:“猜不出……是甚么?”

  好似对他也没抱太大希望,闻芊当下把手绕了回来,银花荷叶盘内叠罗汉般重了一堆的糕点,花花绿绿的很是赏心悦目。

  “看,惊不惊喜?”她把盘子放到石桌上,提起脚边的酒壶,“我方才尝了一块,味道还不错,就是稍微硬了点。”

  石凳铺了软垫,但仍有丝丝微凉,闻芊将盘子往前一推,“桂花、绿豆、红豆和芝麻,吃哪种?”

  杨晋随她在旁坐下,闻言道:“桂花……你去哪里找的?”

  她顺手捡了一个递过来,翻开杯子满上热酒,“这主人家出手挺大方,前面的水榭放了不少,可惜这些人忙着吟诗呢,连看都不看一眼。”

  杨晋方才朝四下望了望,总觉得在满园的阳春白雪下他们俩这酒池肉林显得太过扞格不入……

  “人家都在赏花,咱们在这儿吃东西,会不会不大好?”

  闻芊轻哼一声睇他,“要面子那就别吃,反正我不管,从早上到现在我一口没动呢。”

  杨晋闻言怔了怔,忙将手里的桂花糕又放了回去,拨了大半给她,“那你多吃些。”

  “你不用管我。”闻芊起身摘了两朵梅花,回头道,“这么甜,吃两块垫垫肚子就行了。”

  她把花一人一朵洒进酒杯中,“来,梅花酒。”说着便抿了一口。

  为了寒冬里暖身,壶中盛的是烧刀子,两杯下去四肢百骸很快舒展开来,杨晋陪她饮了一会儿,转了转酒杯,也觉出这水后劲略大,出声提醒道:“少喝点,这酒容易醉的。”

  “小看我啊?”闻芊不在意地瞥了瞥他,扬眉一笑,“姑娘我在乐坊混了十年,几时喝醉过。”

  她口气实在不小。

  杨晋却蓦地想起那一日在广陵城槐杨河畔的情景,望着酒水的眸中渐渐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。

  闻芊支着下巴在对面盯了他半天,怀疑道:“诶……想什么呢,忽然笑成这样?”

  “……”

  他只好啼笑皆非地摇头,“没什么。”

  亭外开得正艳的红梅在细碎的北风里轻轻摇曳,两人就着一盘甜烂的糕点不知不觉下了一壶烈酒。

  闻芊走下台阶时,脸颊已显出浅浅的酡红,她精神还挺好,因为烧刀子的缘故像是周身寒暑不侵,脚步轻快地抚过道旁的梅花,抖落一地的水珠来。

  杨晋在她后面慢慢跟着,就见她忽的掐了一小枝花,忍不住道:“又折?”

  “方才那是下酒的,这个不一样……”闻芊放到鼻下轻嗅,笑着递给他,“拿着。”

  他虽接了,却在指尖滴溜打了个转,想起来她似乎一直很喜欢摧残草木,不禁问道:“花开得好好的,何必折它呢?”

  闻芊不屑地轻哼,眉宇间有淡淡的醉意,“没听说美人要有花相衬的么?古来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还要烽火戏诸侯,而今我高兴了就想折花,会有大把的人心甘情愿摆在面前让我折腾……算了,说了这些你也不明白,不解风情的男人。”

  她转身,“我瞧你姐姐去了,过会儿来找你。”

  杨晋笑着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

  在这冷冬里,她胭脂色的衣袂像是点了把火,柔软的白狐狸毛和周遭的雪景几乎融为一体,饶是衣衫如此厚实,却依然看得出其中纤细玲珑的身段。

  闻芊走过去的时候,身侧两个年轻公子的眼里满含惊艳之色,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:“芳容丽质,秋水伊人……这是哪家的大小姐?从前怎么没见过?”

  有人猜测道:“如此生的面孔,莫非是才到济南府的?”

  “有这个可能。”

  “要不,你去问问……”

  二人正交头接耳之际,冷不防看到杨晋侧过头来,他右手还捏着那朵小花,左手拇指却已摁在腰间的佩刀上,“噌”一下拨开了些许。

  刀光锃明瓦亮,直逼双目。

  后者很快知情识趣的闭了嘴,脚底抹油地默默溜了。

  头顶的花枝被风吹得簌簌作响。

  杨凝站在这片园子里时,有种芒刺在身的格格不入,她平日很少脱下锦衣卫的那层皮,好似换了装束,就会更加清楚的发现,自己与同龄人那些明显的区别。

  也就在这个时候,她会非常,非常的在意自己的年纪……

  由于常年在济南府走动,认识她的人并不少,出于对锦衣卫本能的畏惧,以及对杨凝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震惊,四下里的人皆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,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往别处挪上几步,颇忌讳地掩嘴低低耳语。

  她余光看在眼中,只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。

  就在此时,背后忽听得冷风嗖嗖,似有什么东西奔来,担心是谁偷袭,杨凝正要习惯性的去握佩刀,可惜摸了个空——她这身装扮根本无处放刀。

  短短的迟疑间,那人已两手挽住她胳膊,直将她搂了个趔趄。

  待侧头看清来人,杨凝轻声唤道:“闻姑娘……”

  闻芊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在她颈窝,“方才找你弟弟玩儿去了,怎么样,逛得还尽兴么?看上哪家公子啦?”

  杨凝微怔半瞬,忙抬手摆了摆,“你别这么说,我来并不是想……”

  “知道。”闻芊不在意地伸出两指在她脸上轻轻一捏,随即朝旁轻啐,“这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白脸哪儿配得上你。”

  杨凝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捏过脸。

  她还未在惊愕中回过神,脑子里已冒出无数祸国殃民的妖妃模样来,随即又生出些幽微的羡慕——像闻芊这样健谈又漂亮的姑娘,想必无论在何处都很讨人喜欢。

  “好了,放轻松点。”闻芊把她紧绷的两只手臂抬起,活动肌肉般拍了几下,“不要那么严肃嘛,又不是去审犯人。”

  杨凝低低嗯了声,在她长袖摆动时瞧见了腰上的制牌,疑惑道:“这个不是阿晋的……”

  “哦。”闻芊笑着把穗子一提,在手里转了几圈,“他打赌输了,拿给我玩几天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大概是觉得这个堂弟多半没救了,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杨凝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,沿途只听得闻芊嘀嘀咕咕的给她讲各种花木景观。

  突然间,多年养成的警惕与直觉令她不由地停了脚,倏地回头往远处高高的屋顶上望去。

  苍茫的天幕里是檐角兽清灰的身形,半边脸都带着霜,和一旁瑟瑟发抖的树枝铺成一副凄凉的冬景。

  闻芊顺着她视线瞧了一阵,奇道:“怎么了?”

  杨凝把黏在屋檐上的目光撕了下来,摇头说没事,“走吧。”

  就在她转身后不久,施百川才从树后探出脑袋,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,好悬没被她发现。

  他仍在原处盘膝坐下,瞧着杨凝时,神情却暗了一暗,歪头靠在树干上,漫无目的地想着:“她怎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……”

  这个季节开的花实在不多,转来转去全是梅花,瞧久了也腻味,闻芊正掐完一枝才折的腊梅,刚伸手去牵杨凝,发觉她指尖微凉。

  “穿少了?”

  “也还好。”她不以为意,“不算冷。”

  “无妨,我去给你拿点酒暖暖身子。”闻芊把花给她,说着就往回走。

  知道不管是谁要拒绝她大概都是件不太容易的事,杨凝只好笑笑,拿着尚幸存两三朵的花枝,举目环顾四周。

  隐约冲破重云的日光浅淡地从锦绣成堆的各色梅花里照下来,在青砖上晶莹闪烁。

  她听得几缕清脆灵动的弦音自花丛后传出,点点滴滴像是落雨之声,便不由寻音而去。

  紧挨着回廊的水心亭内,有个年轻的小姑娘正怀抱一把香红木制的琵琶低头在练琴,身侧亦坐了个年长的男子以筝相合。

  双乐争鸣,曲音绵长婉转,惹不少人驻足倾听。

  杨凝也站在石亭前,看着那女孩子纤细修长的手指翻花般在琴弦上撩拨,勾出一段大珠小珠落玉盘。

  她不知这是首什么曲子,只觉得旋律动人,忍不住多站了一阵。

  琴音渐入佳境,然而一曲分明未终,那少女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,唇角往下一压,五指摁着琴弦,将声音戛然而止。

  “我不弹了。”

  那边,杨晋正抱臂立在湖岸出神,瞅见闻芊跑过来,这才转了身。

  “还有酒么?”她举起两个空杯笑着晃荡几下,“你姐要喝酒,快满上。”

  “究竟你是要喝还是她要喝?”他无奈道。

  “好吝啬,我沾沾她的光不成么?”闻芊催促道,“赶紧呀,一会儿该凉了。”

  杨晋只好接过杯子,任劳任怨地提起酒壶。

  水心亭中。

  上好的雕花琵琶被人赌气般往案几上一扔,险些没寿终正寝。

  “我不弹了!”

  对面的男子颦起眉,却只是柔声呵斥:“阿敏,别胡闹。”

  “怎么就胡闹了?”符敏噘着嘴,不服气地冷哼,“我的琴,为甚么要弹给她听。”

  杨凝眼睫微微动了下。

  男子摁住她的手,悄悄使眼色。

  后者却并不领情,眼见话已出口,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睇了过来,自然而然是冲着杨凝去的,“难道不是么?谁不知道她是来干甚么的。”

  符敏把男子的手甩开,“咱们好好的诗社,全被她给搅和了。”

  “杨家有权有势就了不起?”她站起身,借着台阶的优势居高临下看她,“为了你一个人,还得让花先生大费周章特地办一场赏花宴。

  “我们这里是谈诗,谈画,吟风弄月的地方,不是你们锦衣卫那些打打杀杀的校场,没人欢迎你。”她倨傲地扬起眉,“音律,你懂吗?”

  也许是没有穿官服的缘故,杨凝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的时候,并不似以往走在街上那么盛气凌人,反而像是因理屈词穷看上去有些难以言喻的萧索。

  周遭围观的路人平日皆是和符家熟识的,听了她这番话,也在旁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。

  被冷风冻过的寒梅树下,闻芊两杯酒已站了多时,冷着脸歪头看这一幕。

  实话讲,在济南府的地盘上,敢和锦衣卫如此说话的,不是活腻了就是脑子进了水,她知晓杨家若是愿意能有一百种法子治她,可约摸是多饮了两杯酒,此刻火气一上来,便很想教一教这姑娘怎么做人。

  她把两杯酒往旁边一扔,两只墨玉杯迎来无妄之灾,当即碎得四分五裂。

  杨晋还没从愠恼中回神,就见闻芊一面大步上前,一面解了肩头的斗篷朝后掷来,他愣了一愣,忙伸手接住。

  她里面只穿了件袄裙,上白下红,很是单薄,每一步却沉稳有声。

  符敏尚不及反应,闻芊已经上了台阶,一把扣住她手腕朝跟前拽,语气阴冷。

  “谁告诉你杨家人不懂音律的?”

  她睥睨无双地垂眸睇她,“就你这点琴技也好意思拿出来让人品评?”

  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《落雪听梅》早就是玩剩下的了。”

  符敏暗暗咬牙抽手腕:“口气倒不小,你算杨家什么人?”

  闻芊松开五指,解下那块锦衣卫的腰牌,啪一下响当当地拍在桌上。

  “我,锦衣卫百户杨晋,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,杨家人是怎么弹琴的——拿来。”

  杨晋:“……”

  果然是喝多了。

  她一把将琵琶在掌中翻了个圈斜斜抱稳,偏头挑衅地冲符敏一笑,左手轻按住琵琶颈,右手五指在弦上拨过去。

  刹那间,一连串干净的扫弦力拔山河般汹涌而来,顷刻席卷了满场静若处子的梅花,好似整片林子的枝头都跟着一股无形的劲风莫名的抖了抖。

  连被冰封住的小镜湖也为之一颤。

  符敏在看到闻芊取出腰牌时,只当她同杨凝半斤八两是个只会砍人的锦衣卫,可在这首武曲轮指的弦音蹦出之后,她才发觉了明显的差距,并且生起一个不安的念头——“这是个高手”。

  杨晋并不是第一次听她弹这种激昂的曲子,但或许是在醉酒下,曲调显得更加放纵,铮铮裂帛声中有排山倒海的杀气,铿锵利落带着极强的节奏,一段几近疯狂的摇弦几乎引出数万场千军万马。

  甚至在她抬指在琵琶上打拍时,连四下里的观者也随之点了下头。

  杨晋怀抱她的外袍,看着闻芊在这个只属于她的战场上大杀四方,那桀骜不驯的眉眼里有气吞万里的豪情,好似天地洪荒皆可以踏在脚下,张狂得不可一世。

  他看着看着,眸中便忍不住渐渐荡开笑意。

  忽然,在这腾腾的杀意里混进了一缕悠扬的洞箫声,乍然听去虽和刀光剑影的弦音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韵味,却意外的能融合在一起。

  杨晋微微侧目,青石板路的尽头,有人持箫而来,玄色的长衫如云似雾。

  尽管不知从哪儿来个想和鸣的,闻芊正玩得高兴,也不怎么搭理,仍按自己的节奏弹,只由得此人转换曲风想尽办法来配。

  琴箫交织追逐,此消彼长,有种莫名协调的默契,她弹指一顿,在最后的泛音里收了尾,留下长长的余声。

  符敏像是已经呆住了,目光怔怔地盯着虚里看。

  闻芊弹完了也没做出多高深的模样,随手将这把做工精致的琵琶又给她丢回了原处,侧过身倨傲道:“听到了?”

  “我们杨家人练武曲,都是用刀鞘拨弦的。音律,你懂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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