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_姑娘请自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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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  因为白天在车上睡得饱,夜里闻芊很有精神,和朗许在客栈一楼的饭桌旁翻花绳,玩到深夜,连小二和掌柜都休息了,她才把人打发走,自己要了一盘瓜子,独自坐在空旷的厅堂里嗑。

  杨晋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。

  他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时间,身上的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,进门便带了股冬日的寒意。

 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,满屋嗑瓜子的动静戛然而止。

  杨晋在看到门边不远处的闻芊时明显怔了一下,自打昨日闹过那出以后,他们俩就没单独说过话,如今这么四目相对,反而莫名尴尬起来。

  他只略停了停,便不自然地移开视线,抬脚上楼回了房。

  闻芊两手夹着一粒瓜子,对这位锦衣卫大人的动作不予置评,她托腮看了半晌,最后把瓜子一丢,擦干净手站起身。

  杨晋洗漱完毕,刚脱下外袍便听得有人慢条斯理地叩门,他只好把衣衫再披上。

  门才拉开一半,回廊上那个窈窕婀娜的身形已跃入视线,闻芊抱怀站在外面,一双桃花眼若有似无地含着点笑。

  “……有事么?”

  “有啊。”她微微歪头,“不请我进去坐坐?”

  此刻四下无人,杨晋回想起那日晚上的情形,终究感到欠妥,“明日再说吧。”言罢低头便打算将门关上。

  闻芊勾着嘴角,在听完这句话后,刹那间唇边的弧度往下一凝,她本抱着好好谈一谈的决心来叩门,谁料他依旧是这个不软不硬的态度。

  一时间新仇旧恨往上急涌,她想也没想,抬脚把他半掩的门踹开。

  杨晋微微一愣,忙后退两步险险避过。

  “杨晋。”她大步走进来,“你到底生的哪门子气!”

  乍然叫她这样一问,他竟连自己都有些迟疑。

  他到底生的是什么气……

  杨晋颦眉微偏过脸,“我并未生气。”

  “你没生气?你没生气这些天作的什么妖!”闻芊一甩袖子,单手叉腰而立,“我哪儿得罪你了你直说就是,拐弯抹角的算什么男人!”

  他一愣,还未出声,闻芊一句话堵了过来,“行啊,我也受够了,锦衣卫有什么了不起的。

  “不就是讨厌我跟着你么?好,可以,我从今往后不跟就是了!”

 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,蓦地转过身,砰的一下摔门离开。

  被毫无征兆地发了一通脾气,杨晋站在原地里,似有些没回过神,直到后院马厩之中传来低低的嘶鸣声,他这才反应过来,一个箭步冲到窗边:闻芊不知几时收好了包袱,随手牵了匹马,翻身便骑走了。

  她不是气话。

  意识到这一点,杨晋未及多想,当下跃出窗去,同时将手指屈在唇下吹出一声短促哨音,即刻有匹黑马越众而出。

  他飞快踏着马镫,翻身而上,不等坐稳便扬鞭疾驰。

  平静的小镇里,以往一入夜就看不到半个鬼影子的街道上闪过两骑奔驰的骏马,打更人提着灯笼,被马匹带起的风吹得直打转,好容易才停下来。

  闻芊也很会挑马,正好挑的是性子最野速度最快的那匹。黑白混杂的青马刚睡完一觉,精神得不行,撒丫子跑得比白天还欢,很快就带着她冲出了镇子。

  像是拉开了帘幕,郊外孤清的月色霜雪般覆盖在远远近近的山林间,比中秋还要圆的明月悬在半空,仿佛离得很近一般,驱使着人忍不住去纵马追逐。

  沉沉的马蹄溅起满地泥泞,闻芊跑在前面,杨晋的马不多时也追上来,一前一后,不知道的或许以为是夜奔。

  因为坐骑不如她,跟了半晌到底差着一段距离,杨晋无法,只得握拳在唇边,又吹了一道长哨音。

  声音清脆而绵长。

  青马的耳朵当即动了动,那野驴似的脾性终于收敛了不少,足下开始渐渐减速,见此情形闻芊方知不妙——这马是认主的。

  在靠近路边那棵歪脖子树的地方,马儿驻足原地踱步,还甚是热情地往后一望,好似准备迎接谁一样。

  闻芊握着缰绳,倒也没有多做挣扎,冲着这畜生翻了个白眼,忿忿的下来。

  马还未停下杨晋已跳到了地上,他出门狼狈,给这夜风一吹,满头青丝显得更凌乱了。

  闻芊看着他走近,佯作不在意地睇了一眼道:“这马是你的?”

  杨晋笑了笑,解释说:“锦衣卫的马,平时认生得很,你能骑这么久已经让我很意外了。”

  她轻哼了声,把鞭子和缰绳一并往他怀里一塞,“有马了不起。”言罢转身就要走。

  杨晋来不及把东西拿稳,忙腾出手拉住她,“去哪儿?”

  闻芊别过脸不看他,“我怕在这儿碍着杨大人的眼了,还是回去改道,咱们分道扬镳为好。”

  听这话知道她还在气头上,杨晋尽量不触她的雷,“你一个人,没有马怎么改道?”

  “没马又如何。”闻芊不以为意地望着大道,“大不了我走着回去。”

  她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,杨晋没办法,只好把缰绳递到她手中,“那这个,你拿去骑。”

  “我不要。”闻芊往旁边侧了侧,“它认生我还认马呢,颠得我那么难受,我才看不上。”

  青马闻言,很是委屈地打了几个响鼻。

  她愈发嫌弃地白了它一眼,背起行囊扭头便走,手腕仍被杨晋握着,他没打算放开,甚至将她往回轻轻拽了拽。

  随即,背后听到他有些轻,有些无力地嗓音:“是我不好……”

  “这些天,是我自己不对劲,不该……不该乱冲你发脾气。”

  他一开口,闻芊心底瞬间就软了,不自觉跟着他的力道退了半步。

  衣袖上有阵阵体温随着掌心传来,他五指扣得微紧,却并不难受。

  闻芊脸上依然不动声色,只目光在四周乱瞟:“你一道歉,我就留下,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。”

  许是听出有门儿,杨晋不禁一笑,顺着她的话道:“可是现在天色已晚,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毕竟不安全,倒不如等天亮再走也不迟。”

  闻芊觉得有道理,似乎从哪里看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,于是轻咳了声,勉为其难道:“我就在这里等天亮,太阳一出来,我马上走。”

  “好。”他从谏如流地颔首,“我陪你。”

  两匹马被牵到了一边儿自行觅食,大概是秋天水草不丰茂,翻翻捡捡半天才听到细微的咀嚼声。

  闻芊倚着那棵歪脖子树坐下,一路驰骋,又怒发冲冠,这会儿心绪平复了,才发觉周遭的风冷得彻骨。

  她一贯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,当即缩起肩打了个喷嚏。

  杨晋刚把马拴好,闻声过来将外袍披在她身上。

  闻芊觉得自己的气还没消完,把他的衣衫扯开,嫌弃道:“我不穿你的,太丑了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毕竟是有错在先,他倒也不介怀,折回青马跟前把闻芊的包袱取下,在里面找了一件向她递去。

  这回,闻芊连让他穿上身的机会都不给了,语气堪称匪夷所思:“杨大人,你没事儿吧?”

  “我里头穿的红色,你特地找了件绿的?”

  “……”

  夜色太深,也着实没有很留意颜色……

  他手持那件衣衫一时不知要不要放回去。

  闻芊凉凉地看了他几眼,许久不见他局促的神情,真有些怀念,她无端生出些满足感来,这才探出手,“把包袱给我,我自己挑。”

  杨晋只好无奈的照做,将自身外袍系好后,挨在她一旁坐下。

  闻芊没着急穿衣,只在行李中翻找了片刻,忽听得一个轻微且低沉的碰撞声,她带了些惊讶从重叠的衣裙内拿出一个陶埙。

  这东西应该上了年岁,表面被磨得很光滑。

  她刚打算放在唇下,又想起了什么,顺手递给杨晋。

  他仍旧摇头:“我不会吹。”

  闻芊笑了笑,“那有空再教你。”

  她先试着吹了两下,继而那些零碎的音符渐渐成调。

  杨晋还未及惊讶于她什么乐器都会,就被埙那低沉而苍凉的声音所震撼住。

  在此之前,他听过轻快悠扬的瑶筝,听过空灵通透的竹笛,也听过安静悠远的七弦琴,但是陶埙这还是第一次。

  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所有乐器的音色,带着古朴与萧瑟,在这样万籁岑寂的群山里,好似流淌过千百年的岁月,细数沧海桑田,万物枯荣。

  不知为什么。

  杨晋听了闻芊无数次奏乐,曲子亦有悲有喜,却在今时今日,从这支无名小调里体会出了哀伤的情绪。

  杨晋侧目望着她,月光将少女的脸色打磨得很苍白,微垂的眼眸上,纤长的睫毛如羽般扇动。

  明明近在咫尺,却莫名渺远到不真实。

  一曲奏罢,闻芊把埙缓缓放在身前,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小孔。

  “其实,我这辈子学会的第一件乐器,不是琴也不是琵琶,而是这个。”

  说着,她将手中的陶埙晃了两晃,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,转头看向他,笑容浅淡:“杨晋,你猜得不错。”

  “我改主意跟你们上京,的确是有目的。”

  很意外的,杨晋在听她亲口承认后竟没感到多吃惊,反而有种预料中的平静。

  “什么目的?”

  闻芊抿住嘴唇,良久才开口:“记不记得之前我和你提过的,我、楼砚还有朗许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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