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四章_姑娘请自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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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四章

  还没等赶到水榭,周围火光乍起,热浪逼人。

  为了追求高雅,山庄里的建筑多是木头所制,一点即燃,一燃就能燃成一片,星火燎原。

  附近已有人在奋力救火,惊慌失措的宾客抱头鼠窜,在混乱与狼藉之中,施百川拎着个被烟熏得人事不省的书生跳了出来,正好同闻芊二人碰上。

  “哥!可算找着你了,没事儿吧?”

  杨晋摇头说不要紧,只问火是怎么起的。

  施百川长话短说的讲了个大概。

  简单而言,就是晚宴兴致正浓时,慕容家的人把事先准备好的烟花抱了出来,打算添点气氛,谁料想这烟花却是个劣质品,引线点燃,没见着焰火上天,反而打着旋,横扫千军地朝四面八方喷火,火星子溅在干草上,瞬间一发不可收拾。

  此处虽有水,奈何火势蔓延得甚快,加上周遭还有其他未点燃的烟花,一时半会儿竟也灭不下来。

  趁着他俩说话的空隙,闻芊顶着浓烟在周围寻了一圈,又急匆匆折返:“看见棠婆了吗?”

  施百川被她问得一愣,“……没有。”

  “怎么?”杨晋抬手替她挡了挡热流,“她不在这里?”

  “不在,我没找到。”

  施百川忙道:“眼下人荒马乱的,指不定在甚么地方避火吧?”

  不欲同他多说,闻芊转身就要走,杨晋一把拉住她:“去哪儿?”

  “她一把年纪了,我不放心。”

  他闻言迟疑了片刻,朝施百川道:“你先救火,我去去就回。”

  “诶……”

  闻芊目光放在杨晋身上,瞧了他好久才挪开,“走吧。”

  两人沿水榭一路走一路问,总算见到几个乐坊的弟子,几经周折才得一人指点。

  “火起之前就看见棠老太太去那边园子里了。”

  闻芊听完就骂了一句:“你瞧见怎么不拦着她点儿!?”

  劈头盖脸的挨了顿训,对方很委屈,低头嗫嚅道:“师姐对不起,老太太不要我跟,所以就……”

  她没心思发火,扭头拽着杨晋便朝园中而去。

  这亭台楼阁布局迷人眼,足足转悠了半柱香的时间,总算在草丛里寻得一身酒气呼呼大睡的棠老太,闻芊松了口气,然而唤了她好几声,左右开弓打了半天的脸颊也不见醒。

  最后杨晋只得弯腰将老人家负在背上,“此地不宜久留,难保这火会烧到甚么时候,先离开再做打算。”

  她手扶着棠婆,一面点头:“好。”

  火势越来越大,怎料不过只耽搁了片刻时间,原路折返时,半道上的火墙已窜出一人来高了。

  此路不通,连杨晋额头也冒出些许汗珠来,将棠婆往背上紧了紧,忙吩咐她:“不行,绕道走小路,赶快!”

  他在小径上发足疾跑,身侧带着劲风,一开始闻芊还跟得上,但渐渐就感到后继无力,饶是如此,她倒也咬牙紧追,还有空分出精力来问他:“杨大人……你是怎么知道……慕容鸿文的手有问题?”

  她喘着气,气息不稳。

  杨晋原想劝她省点力气,转目看见闻芊正认真望着他,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,便一路跑一路回答:“最开始和他闲谈时,我就觉得不太对。他请我喝茶,自己的茶杯却从不曾碰,自始至终我都没见他伸过手,这是其一。其二,当时你我在他卧房外听……嗯,的时候,我发现他房中陈设也很是古怪,你还记不记得,桌上摆了一只金碧杯?”

  闻芊答得很是干脆:“不记得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那只杯子没有把柄,但右侧有条管子。”

  她恍悟:“他喝茶是用吸的?”

  “对。”杨晋一面跳过水上的石头桥,一面伸出手牵她,“光禄寺卿、殿试读卷官,慕容鸿文所任的官职,都不需要如何动笔。况且,这件事家父也曾经提过,所以我想,他的手必然有问题。”

  闻芊若有所思的哦了声,“原来如此。”

  “对于他这个病,我从前也曾在医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。”山庄深处的草木更为丰茂,背后的浓烟仿佛淡了不少,杨晋刻意放缓脚步等她,“男子阳衰,不能人事,双手并关节软弱无力者,是为‘骨软之病’,而这种病大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,难以根治,且会随着年龄的增大逐渐加重。”

  “那老禽兽能活到这把岁数还真是奇迹了。”闻芊感慨完,“也难怪他近年不再动笔,原来不是不想画,是不能画?”

  “不。”他突然摇头,“若真是如我所想,既然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,那他不能动笔,又岂会是只是从近年开始。”

  她从这只言片语里听出些微妙来:“你此言何意?”

  “我有一个猜测。”

  杨晋顿了顿,“会不会当初,和棠老夫人书信往来的那个‘归鸿’先生,根本就不是慕容鸿文?”

  不知是被他这个大胆想法给吓得不轻,还是跑了太久腿上无力,闻芊竟一个趔趄摇摇欲坠,幸而杨晋眼疾手快将她拽住。

  遥遥听到又有烟花炸上天的动静,远处的大火势头分毫不减,但见这附近还算安全,闻芊扶着树干喘了口气,顾不得去细想他方才说的话。

  “歇会儿吧——老太太怎么样?”

  杨晋将棠婆放下,借月光与火光察看她脸色,伸手把脉:“还睡着。”

  他虽喘得没她厉害,但一路背着个人奔跑,呼吸声却也稍显粗重。此刻暂无危险,两人遂一身疲惫地并肩而坐,仰头听着对方的气息。

  难得宁静的四周隐约有虫鸣,杨晋刚刚将喘息调匀了点,耳畔忽闻得闻芊轻声开口:“海棠花?”

  他循声望去。

  挺拔苍劲的榕树根旁,艳艳的海棠火一样在夜色中绽放,并非一朵,两朵,而是成片成片,花涛如海,仿佛和远处那些跳跃的焰火冥冥中交相辉映,开出一场难以描绘的锦绣荣华。

  海棠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朝前延伸,路的尽头有一间简陋的屋舍,似有灯光闪烁。

  闻芊和杨晋走进去的时候,微弱的烛火在纸糊的灯罩下明灭不定,将房中人的身影拉得左摇右晃。

  室内的两张木桌拼在了一起,上面摆着一卷长长的白鹿宣纸,一支狼毫挥翰成风,笔走龙蛇。

  老长随眉眼宁静,神情专注地落于纸上。

  他笔下所描绘的,是幅觥筹交错,歌舞升平的中秋夜景。

  皎皎月华下,罗绮如虹,灯火耀目,纷繁的人群在水面投出倒影,仿佛有新声巧笑隐于其中。

  那些熟悉的场景似要跃然而出。

  杨晋拉住闻芊在旁静静观看。

  待他勾好最后一笔时,才淡声道:“老人家,您才是归鸿先生吧?”

  闻芊先是一震,愣愣地看着杨晋,随后视线蓦地转向那老长随,眯着眼不可置信:“是你?”

  说着便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,“你为何要替慕容鸿文做这些?”

  他笔尖一顿,抬起头朝虚里发呆了好一阵,方操着沙哑的口音,缓缓说:“归鸿先生……这倒是个挺久远的名字了。”

  闻芊急忙追问:“你还记不记得,三十几年前,京城教坊司内,有个叫沈青汲的女子?”

  他将毛笔放入一旁的盛水小盂中,墨汁如烟似雾地在水里化开,答非所问的开口:“二位贵客是从何而知的?”

  杨晋定定注视他,平静道:“是位你我都熟悉的故人。”

  老长随并未说话,只慢悠悠地将手中的毛笔搁下,用镇纸将飞起的一角压平。

  “你……”

  闻芊还要开口,却被杨晋轻轻握住手腕,他冲她摇了摇头。

  桌下的矮凳被拖了出来,老长随提起炉上的茶壶,翻开两个杯子,将茶水一一满上。

  “大人。”他语速依旧不紧不慢,“可否听老人家讲个故事。”

  对此无人言声,像是没有异议,他也没多问,把茶杯推了过去。

  “清贵人家的少爷和下人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,他们年岁相差无几,两人在书画上都很有天赋。少爷爱画人物,下人的孩子爱画花木,每次的作品几乎都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,一个铺背景,一个增点缀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
  “可是少爷得了天生的软骨病,长到十几岁时,手便无法再使重力了。

  “下人的孩子为了报答收留之恩,于是便帮他画画,替他写字,久而久之,少爷因此成名。

  “等到下人的孩子长大了,就成了少爷的长随,他不仅在书画上很有造诣,而且文采过人,以少爷的名义写了不少诗词曲赋,在秦楼楚馆广为流传。”

  老长随掀开茶盖,瞧着杯中骤然涌出的雾气。

  “少爷那时身体还康健,爱逛青楼,随从也便跟着他出入其中。有一年,随从在教坊司里撞见一位唱戏的女子,唱的,正好是他写的一段新词,于是一时兴起拈了支曲子,不料一来二去,两个人就熟识了。”

  隐约听到闻芊的呼吸声骤然一滞,杨晋微微侧目,看见她眼中深深的神伤,不经意皱起眉,垂下眼收回视线。

  “他们一直书信往来,彼此却从未见过面。

  “官妓很爱唱他的词,几乎每次登台,随从都会前去捧场,只是官妓从不知词是他写的。

  “她原本乃是世家小姐,因为族中犯了事受到牵连才沦落至此,没有刑部的保释,一生都出不了高阁。

  “为了救官妓,随从悄悄放了把火,带着她连夜出城,他们约好了要一起私奔,然而随从终究放心不下还在主人家里的父亲,无论如何,也想要回去一趟,于是他告诉官妓……”

  ——等我。

  ——明日,我来送君桥接你。

  这是棠婆守了大半辈子的话。

  几乎同时,闻芊和杨晋都想起来了。

  当年,他究竟是因为甚么背弃诺言,那天夜里,在他返回慕容家时,到底又发生了甚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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