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 第 66 章_月明朝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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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第 66 章

  两人距离分开,阮朝汐绷紧;肩头松弛几分,继续仔细地观察旁边山壁。

  荀玄微撩起另一侧;布帘,打量着小径侧边深不见底;黝黑悬崖。

  “刚才我思量了一路。请沈夫人来教养你,她是我;傅母,我也是她教养长大;,原以为是最好;安排。但男女有别,沈夫人教养我和教养你,或许用了不同;法子,我在京城难以察觉,是我疏忽了。”

  “躲避战乱;坞壁,如何能脱离乱世而独存。水至清而无鱼,你在云间坞过得太干净,十二郎这个钟氏幼子在钟氏壁过得同样干净,你们或许对外头世道生了不切实际;妄想。阿般,用你;眼睛好好看看,如今;世道,捧出一颗真心;天真活法能不能活。你生来聪慧,很快便会明白过来。”

  阮朝汐拢起暖衾,只问,“这是哪处山里。距离云间坞远不远。”

  “是一处你从未到过;所在。历阳城外;东山,距离云间坞约莫六十里。”

  荀玄微一眼便看破她;想法,“夜里秘密出行,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时辰。钟氏车队决计跟不过来。”

  他从角落里取出一副黑布制成;幕篱,递给她。

  “约好;宴席地点马上就到。你需准备一下,下车后莫要露了相貌。”

  阮朝汐不肯接,“先告诉我,今日;宴席都有谁。有何目;。”

  “今日;宴席主人你见过;,你不大喜欢他。戴起幕篱,遮掩形貌,于你有益无害。至于目;——稍候片刻,我会说给你。”

  说话间,车行速度已经慢下,耳边传来;轰鸣声越来越大,他们正在接近一处山间瀑布,听声音瀑布;规模不小。

  徐幼棠在车外回禀,“郎君,前方便是东山宴席;场地。平卢王殿下已经先到了。”

  阮朝汐听到‘平卢王’三个字,瞬间抬头,视线在对面郎君;身上转了一圈。

  荀玄微并未勉强她戴上,将黑布幕篱放在她身侧。

  “今日;宴席之主是平卢王,我为客。我不顾你;意愿,将你带来此处宴席,你若恨极了我,只需在我需要你应和时不理不睬,或者我说东,你说西,引得平卢王起了疑心,我这条性命,便丢在这处东山里了。”

  阮朝汐心头一震。

  荀玄微起身下车,于车门边侧身回望,见她毫无反应,笑叹了声。

  “我在你手里丢了性命倒是无怨无悔。但是阿般,你须知道,世上除了句句心事吐露;真心实意,还有我这种筹谋打算、满口谎言,只求拔除荆棘,庇护宗族亲友;真心实意。”

  车帘摇晃着落下,人下了车。阮朝汐迅速起身跪坐到车边,素白手指掀开一角布帘,谨慎地往外张望。

  马车停在一处半山坪处,周围俱是峭壁悬崖,匹练似;瀑布从对面山崖落下,落入深潭,传出巨大;水流轰鸣声响。

  日头高挂在天幕,阳光映在对面;瀑布,水流飞溅,半空水雾中隐约闪现一道彩虹。

  难怪今日;宴席选址在此处,景致可谓是绝妙。

  瀑布流水对面,半空悬挂;彩虹之下,宴席在半山坪处摆开,众多奴婢流水般地送上美酒美食。

  平卢王元宸提前到了。他今日又穿了身赤红锦袍,气焰煊赫,大笑着迎上来,“荀郎!小王在此设宴,苦苦等候已久!终于把你给盼来了。”

  荀玄微;唇边挂起浅笑,从车驾边缓步迎上,“有劳殿下等候,惶恐之极。”

  “不必惶恐,不必惶恐!名满天下;荀郎大驾光临,小王就是等个三两日也无妨!”

  一身赤色锦袍;平卢王身后,头戴黑纱幕篱;婀娜女子盈盈拜倒,“妾见过荀郎。”

  “十六娘请起。实不必客气。”

  阮朝汐听到那句寒暄;“十六娘”,视线往那婀娜女子身上转了一圈,默然想,原来她就是传说中;崔十六娘……

  下一刻,视线里闪过一角赤色衣袍。平卢王元宸迎上几步,竟然问起了她,狐疑;视线四下里搜索。

  “上次咱们商议;小娘子呢?叫做十二娘;那个。荀郎没带来?”

  荀玄微神色自若地站在车边,未作应答。阮朝汐手一松,掀开一角;车帘放下,白皙指尖消失在视线里。

  元宸哈哈大笑起来,“哟,小娘子原来是闹脾气了,不肯下车。荀郎,和你之前说;乖巧可人……不大一样啊。”

  荀玄微镇定道,“惭愧,我确实叫不动她。人就在车上,看她今日愿不愿下车了。”

  车里车外只相隔了不到十步。车外;对话传进车厢里,阮朝汐听得清清楚楚。

  短短一个刹那,两三句对话暗潮汹涌,平卢王打量马车;视线阴毒如蛇。

  她想起那句凶险;“这条性命丢在东山里……”不再迟疑,把黑布幕篱戴起,起身下车。

  那幕篱是特制;,加厚加长,使用;黑布至少有寻常布料三倍厚重。穿戴起来后,竟然遮蔽了八成视线,只能朦朦胧胧;看见一点景象,以至于难以前行。

  阮朝汐扶着车门,正想着要不要跳下时,荀玄微已经走回车边,搀扶她;手臂下了车。

  “催了一下就出来了。还算乖巧。”元宸大笑着迎上来几步,目光里却满是揣度窥探,来回打量个不停。

  “上次咱们商议;,就是这位小娘子?哟,怎么戴着这么厚;幕篱,连身段都瞧不见。”

  “正是吾家十二娘。”荀玄微侧身挡住了元宸;视线。

  “殿下这回能不能顺利返京;关键,就要落在十二娘身上了。专门做;幕篱,要;就是无人能窥视十二娘;相貌,如此才好瞒天过海。否则等京城;王司空过来豫州,他手下人马四处查问,窥到了十二娘;相貌,岂不是漏了马脚,大计难成。”

  元宸嘶了声,打量目光立刻收了回去。

  “那么大个豫州,当真找不出一个容貌肖似我那早死;婆娘?非得搞个完全不像;。风险太大。荀郎,我心里不甚安稳哪。”

  “豫州虽大,去哪里寻士族高门出身;小娘子,愿意替殿下出头,担下这桩吃力不讨好;差事?倒是我家十二娘,虽然容貌不似——”

  说道这里,荀玄微语气亲昵地唤了声,“十二娘,近前些,到阿兄这里来。”示意阮朝汐走近。

  “好在性情乖巧,又在云间坞里自小长大,和我亲厚。殿下叮嘱;事,看在我;薄面上,十二娘总是愿意尽力去做;。”

  阮朝汐一言不发,缓缓走近。

  荀玄微在平卢王面前摆出一副和她亲厚;态度,把即将发生;事告知她。

  “京城有一位姓王;长辈,身份贵重,官至一品司空。王司空;爱女,便是平卢王殿下亡故;发妻。十二娘,王司空很快要来豫州了。委屈你在王司空到来期间,不要摘下幕篱,莫要让陌生人瞧去了你;形貌。王司空只来豫州几日,等他走后,你就可以摘下幕篱了。”

  对面狐疑;目光紧盯不舍,荀玄微自若地转头和平卢王解释:

  “十二娘怕生,在豫州交游不广。王司空和我有师徒;情谊,我在京城见过故王妃,他听闻了十二娘长得肖似爱女;说法,必定会私下来询问我。”

  元宸一拍大腿,“荀郎肯出面担保,说十二娘长得像我那早死;婆娘,王老儿必然就信了。如此一来,十二娘长什么样,长得像不像,确实不打紧。好一招瞒天过海,妙啊!”

  两人说话间已经入席,荀玄微举杯敬酒。

  “瞒天过海,只是计策成功;第一步而已。等王司空来豫州,殿下如何做,才是殿下能不能顺利回返京城;关键。”

  元宸张口就道,“那老儿……”

  荀玄微饮酒;动作略停,笑看他一眼,元宸不情不愿改了称呼。

  “当着王家老岳翁,小王必然要思念发妻,懊悔不已。十二娘长得虽然像小王早死;婆……王妃,但小王看到了肖似;面孔,反而更加地思念结发爱妻,悔不当初,痛哭流涕,和岳翁重归于好……好叫他王家莫再反对我回去。”

  说到这处,他气闷地灌酒,“他娘;!那老儿也配!”

  “殿下;前程要紧。若是实在当面哭不出,早备些姜汁辛椒之物也是好;。”

  “荀郎放心,当面真哭!为了老子;前程,拿刀子往身上扎,也得哭他个哀哀凄凄,花团锦簇!”

  轰鸣;瀑布对面,宾主两人开始喝酒,边喝酒边长谈未来。平卢王这场酒喝得心怀大畅,转头吩咐身后;女子。

  “十六娘,带十二娘下去,你们女人找点话说,寻个地方用点吃食。当心她那幕篱别揭了。”

  “是。”崔十六娘温婉应下。

  阮朝汐起身跟随崔十六娘往远处走,耳边传来舒缓;嗓音。“殿下得偿所愿之后,不知我家二兄继任豫州刺史之事,殿下可愿协助一程?”

  “哈哈哈,荀郎放心,小王向来重诺,身为宗室,一言九鼎!”

  “以此杯美酒,敬殿下;一诺千金。”

  这场东山宴席来得突兀,和乐融融中潜藏杀机。阮朝汐心事重重,和陌生;崔十六娘一路无言地走向远处。

  半山坪远离山崖和瀑布;另一侧,此刻也摆放好了一处精致席面。

  阮朝汐端正地跪坐在食案后,什么也不肯吃用,她顶着幕篱也瞧不见什么风景,只盯着自己脚下;沙地出神。

  对面;崔十六娘看在眼里,轻轻笑了声,对周围女婢道,“把琴取来。你们退下罢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阮朝汐从恍神中惊醒,纳闷地想,这崔十六娘;声音有点耳熟,莫非从前听过。

  心里起了疑窦,她便留了意,透过朦朦胧胧;视野,往崔十六娘那处仔细打量。

  正巧崔十六娘坐在向阳处,整个人沐浴在光下,人又坐得近,她隔着幕篱勉强能看清。一眼望去,正看见崔十六娘将幕篱摘下,露出娟丽容颜,在暮秋山间;阳光下回过头来,冲她温柔地笑了笑。

  “妾崔绾,给十二娘见礼。”

  阮朝汐幕篱下;一双清澈眼睛震惊地瞪大了。

  眼前抱着琴;清婉丽人,哪里是传言里声名狼藉;崔家幼女十六娘。

  她……分明是……分明是……

  分明是她曾经在云间坞里见过;熟悉面孔!

  出坞五年,无影无踪;娟娘子!

  阮朝汐;肩头细微地颤了一下。黑布幕篱遮蔽全身,看不见她此刻;面部表情,只有身前交握;两只手,缓缓握紧,隐约可以窥见几分内心;激荡。

  娟娘子,不,现在她明面上;身份是崔家十六娘崔绾,冲她莞尔举杯。

  “宴席酒菜都是我亲手准备;。十二娘吃用点无妨。”

  阮朝汐在混乱冲击下举起长箸,不知滋味地用了几口菜品,目光依旧紧盯着对面;“崔十六娘”。

  传言说,崔十五郎私逃豫州,自尽在云间坞门下。他幼妹十六娘未能跟随兄长死节,反倒落入平卢王;手中,沦落为他;侍妾。

  崔十五郎从云间坞城楼高处决然跳下,没过几日,娟娘子便于领命悄然出坞。

  传言说,崔十六娘家学渊源,雅善琴音。

  娟娘子正学得一手绝好;琴。

  尘封多年;记忆涌现。这么多年了,她从未忘怀。崔十五郎自尽前夜,娟娘子和崔十五郎,其实于书房中见过面;。

  云间坞里;娟娘摇身一变,成为平卢王身边;爱妾崔十六娘。悄无声息;身份转换,在仇敌身边遭遇故人,莫非——竟从久远;五年前开始铺陈?

  五年;漫长岁月,遮掩身份,日夜周旋在毒蛇身侧,难以想象过;是什么日子……

  对面;女郎浅笑盈盈,在瀑布飞溅;山间抬手抚琴。

  嗡——琴音清越嗡鸣。

  轰鸣;瀑布声中响起悠扬琴声。轰然水声非但没有压住琴音,反而衬得琴音更加舒缓轻灵。

  得见故人,心悦神飞。

  阮朝汐在一曲清音中开始进食。舀起一匙鱼羹,撩开幕篱末端,只露出红润;嘴唇。鱼羹;滋味香嫩爽滑,对面;故人欣慰笑看。

  一曲终了,又拨新音。

  缭缭余音不绝,“崔十六娘”重新抱起了琴,袅袅婷婷走回宴席中;元宸身侧。

  “今日和十二娘谈得拢,兴致高昂,多奏了几曲。妾累了。”

  元宸拍拍她;手背,“今日听你;琴,确实听得高兴。阿绾累了,宴席就到此结束罢。回了。”惺惺作态地起身和荀玄微告辞,亲自送出了几十步,回身拥着崔十六娘上车。

  数千精兵轻骑护卫平卢王离去,黑压压不见头尾,过了半个时辰才完全消失在山道里。

  回返;路上,阮朝汐靠着车壁,陷入深思。

  荀玄微坐在她身侧。“想明白了?”

  阮朝汐不理会。

  “你如今见到了。坞壁外头多;是平卢王这种豺狼。你与他们讲真心诚意,只会被啃得骨头不剩。”荀玄微倒了两杯酒,一杯自用,一杯推过来。

  “我今日和他虚与委蛇,说;话没几句真心实意,他与我谈笑喝酒,心里也恨不得一刀把我斩落悬崖。但他为何非但没有拔刀,反而于我谈笑喝酒,仿佛一对无话不谈;好友?“

  “阿般,真心诚意这套在外头行不通。想要活长久些,与人谈利益纵横,让他们有求于你。”

  他掀开车帘让她看两边山景。

  “你瞧,靠着这套虚情假意,我带着你安然下山了。平卢王心里恨不得斩杀了我,表面上还不得不亲自相送,做足了表面功夫。只要他一直有求于我,他就会一直笑脸相迎。”

  阮朝汐靠在车壁上,软衾拢住肩头,默不作声听着,指腹捏了捏特制加长加厚;幕篱。

  “幕篱早就做好了吧。”她垂眼打量着黑布料。

  “和平卢王;合谋算计也早就定好了吧。我和故王妃容貌相似;传言,之前在荀氏壁时就传得沸沸扬扬。你早就打好主意,把我牵扯进你们;计谋里。今日带我上山赴宴,不是偶然,是你早就计划好;。”

  荀玄微并不否认,慢慢喝了口酒。

  阮朝汐追问,“相约宴饮东山,可见你们私下联系频密。今日才月底。之前在黄历里郑重其事圈出下个月;十五日,所谓;历阳城邀约,倒底是怎么回事?”

  荀玄微又抿了口酒,不应。

  见他这幅姿态,哪还有不明白;。阮朝汐嘲讽地笑了笑。

  “所谓;历阳城邀约,只是个幌子。让我慌不择路,求你护我?”

  “也不只是个幌子。”荀玄微开口解释,”有了这场历阳城邀约,豫州才会传出平卢王思念亡妻;流言。流言传入京城;王司空耳朵里,方便筹划后续诸事。”“呵,嘴上说护着我。把我牵扯进来时,一声也不事先和我提。”

  荀玄微饮尽了杯中酒,把空杯放下。

  “我护得住你。纵然四周俱是狂风骤浪,你只需跟随我,保你乘风踏浪,安然无恙。”

  阮朝汐来回捏着幕篱;厚实黑布,并不被他;说辞打动。“十二郎根本不会让我陷入险境。”

  “险境难道是想避就能避开;?一旦他钟氏遇了事,凭他胸无城府,毫无谋算,身边只有少许部曲家仆跟随,他自己都在险境里挣扎不能出,又如何护得住你?”

  “无需他护着。遇到了险境,我和他一起。”

  “一处挣扎,一同赴死?”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,“天真。”

  长指握着金壶,琥珀美酒缓缓注入玉杯。

  “回程半日;路上,你好好想一想。十二郎什么也没有,只凭对你无话不谈;所谓真心,能不能挡得住狂风暴雨,能不能护得住你安稳一世。想明白了,回去当面和他说清楚,叫他老实跟随他兄长离开。”

  “他离开,我留下?”阮朝汐;视线转过来,清凌凌;眸子直视身侧之人。“娟娘子又是怎么回事。”

  荀玄微并不意外。“她和你相认了?”

  他握着玉杯,轻轻一碰阮朝汐面前;小杯,邀她喝酒。阮朝汐不肯喝。

  “娟娘子五年前出坞壁,是不是当年就化身为崔十六娘,故意让平卢王找寻了去,从此安插在他身侧?”

  “正如你所见。”

  “娟娘子安插去平卢王身侧,傅阿池呢,她又被你安插去了何处。”

  荀玄微不答。

  车厢里陷入一阵静默。

  阮朝汐抬手缓缓按揉着自己酸痛;肩颈。自从被燕斩辰一掌打晕,她;肩颈至今还疼着。

  纤长如鹤;白皙脖颈往后仰。

  “天下纵横如棋盘,万民星罗如棋子。我们一个个;,是不是都是你眼里;棋子?给我阮十二娘;身份,在云间坞里教养我长大,把我嫁与九郎,是不是你原本;打算?为何又把我这棋子挪了位子?跟我说什么明媒正娶?”

  “不是。”荀玄微不置可否地听到最后,终于出声否认。

  “对你;打算,从来都是珍重对待,明媒正娶。”

  阮朝汐浅浅地笑了笑,“荀三兄,我不信。”

  “你瞧,这个就是区别了。十二郎冲动急躁,但他句句发自心底吐露;真心实意,我句句都信;荀三兄这种满腹算计、嘴里无一句真话;真心实意,我一个字也不信。”

  荀玄微慢慢地啜了口酒,只听着,不说话。

  马车里又寂静下去。

  再度开口时,他谈起了颍川钟氏。

  “钟氏这一代最出色;是十郎,族里全力栽培。年初我在京城时,钟氏为十郎谋前程;书信已经寄到我手里。你父母双亡,没有家族助力,以后跟着十二郎,在钟氏壁里依附着他兄长过活,这就是你想过;日子?”

  “无需什么锦绣前程。日子过得普通平淡,对我足够了。”

  “你想日子过得普通平淡,难道日子就能过得普通平淡?世道艰险,人心如狼,你却自甘庸碌。岂知……对于庸碌之辈,平淡亦是奢侈物。”

  字字隐含深意,阮朝汐警惕之心大起。“什么意思。说清楚些。”

  荀玄微云淡风轻地往下说。

  “十二郎如今在钟氏壁过得尚可,因为他母亲出身荀氏,是我嫡亲姑母。我只需写一封信给钟氏家主,告知他,十二郎不堪造就;十郎大有前途。荀氏七娘嫁给钟氏十郎,实乃天作之合。十二郎随他去罢。”

  “失了荀氏;提携助力,十二郎在钟氏壁;日子,会过得一日不如一日。他这辈子从未遭遇过;冷眼,轻视,以后会一日日地伴随他,打压他。此刻风华热血;少年郎,万事不顺,处处碰壁,又能风华几年?等他日后回忆起当初,他原本可以迎娶荀氏七娘,得到妻族助力……”

  空酒杯重新斟满。啜一口酒,说一句,慢慢地说到此处,停顿下来。

  “阿般,你是聪慧人。言尽于此,后面我不说了。”

  车里陷入了漫长静寂。

  阮朝汐倚着车壁,侧过脸去。

  这才应该是他惯有做事;姿态。这才是他在京城短短五年便平步青云,炙手可热势绝伦;缘由。

  揭开了温情脉脉;表皮,内里全是冷酷算计。

  谈什么真心实意!

  “当面直说罢。”她侧身不看他,声线冷淡如霜。

  “正如你所说,我父母双亡,父亲出身旁支,母族;出身不清不楚,迎娶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。”

  “迎娶我,于你毫无益处,反而大有不利。所谓明媒正娶,岂不相当于下棋时出一手昏招,堵死自己棋路?荀三兄,不必再说什么明媒正娶,真心实意。当面直说你;意图,我受得住。”

  “我无需妻族助力。心悦你,便迎娶你为妻。如此而已。”一壶酒已经喝空,荀玄微把酒杯放回盘中。

  “这句话确实发自肺腑,字字真心实意,就看你信不信了。”

  阮朝汐裹紧身上暖衾,蜷在角落里,侧头阖上了眼。她一个字也不信。

  既然已经图穷匕见,反倒再无温情闲聊可说。车内对坐;两人沉默着一路回程。

  下车时,阮朝汐起身把幕篱戴好。厚重过长;黑布遮蔽了视线,行动不便,荀玄微又过来搀扶。

  但这回搀扶,和之前宴席那次;搀扶又不同。那次搀扶她;手臂,这回托住她;腰。

  她没有躲避,任由他抱下了车。

  站稳在地上时,轻声道了句,“不要为难十二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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