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七章_姑娘请自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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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七章

  是年,承明二十五年,八月庚子日。

  北方与南方有着明显的区别,初秋的天气已经开始显出寒冬的迹象,深宫里冷风萧索,檐角上的兽头面目狰狞,在宫灯苍白的光芒中愈发的阴森,似有鬼气。

  由于皇后身体抱恙,半个月前辽王妃便带着小皇孙住进了坤宁宫。曹开阳踏着月色,在宫门下钥前赶了回来。

  他今晚的任务说是最轻松——只要把小皇孙看好,等外头事情了结,他再抱着孩子把准备妥当的龙袍往上一套,就算大功告成。

  可正是因为无事可干,又不知曹睿那边的情况,他独自待在宫里才更加忐忑难安,一时一刻都过得尤其艰难。

  曹开阳在坤宁宫外的茶水房中坐着,指头不安的敲打着玫瑰椅的扶手,一旁的小宦官自不知他焦心何事,很是热情地忙前跑后,端茶送水。

  “厂公,我刚进去过了,娘娘精神好着呢,您别担心……来喝口茶暖暖身子。”

  他把茶接过来,手上捧了半天,最后还是放下了。

  另一边,曹府之中。

  偏厅内灯影幢幢,大门紧闭着,从外面看过去,能清楚的瞧见投在门上的无数个身影。曹睿招待着他用银子养了好几年的蒙古鞑官,养兵千日用兵一时,这句话果然不假。到底是真金白银底下打磨出来的东西,个个膘肥体壮,身形健硕。

  这是在当今征战西北时,被打得落花流水而不得不投降的蒙古兵,尽管拼真功夫干不过承明帝,但这波人生来骁勇善战,聚集起来干掉个把守军还是绰绰有余。

  曹睿三十不到,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,他是曹开阳一手提拔上来的,踩着先辈的血路平步青云,自小没吃过多少苦,因此缺乏心机与城府,对舅舅的计划颇有信心,总觉得今晚一过,明日他就要踏上一条不同寻常的大道了。

  一顿饭吃到高/潮,他率先举碗痛饮了一口。

  “今日若成大事,在座各位必封侯拜相,前途无量,富贵一生。我曹睿以此立誓,将来有福同享,有难自当,决不食言!”

  说完甚是豪情万丈地把碗就地一摔,痛痛快快地砸了个粉碎。见此情景,众将士也不禁心潮澎湃,热血沸腾,毕竟这块大饼画得还是很诱人的,于是纷纷效仿,倒满酒喝光噼里啪啦砸得干脆利落。

  破釜沉舟的过场走完了,曹睿擦过嘴,等着铜壶滴漏中亥时末刻的浮箭升到子时的瞬间,拎起刀,披衣出门。

  漫长的黑夜就在眼前,浓云密布的苍穹里望不见一颗星辰,头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。

  相传这般景象大多预示着有蒙受冤屈,真相不白之事,也有人说,是乱象丛生,灾祸四起。

  而与此同时,北镇抚司的议事厅内,欧阳恒背着手来回转悠了好几圈,最后一咬牙不知下了个什么决定,招呼着下属准备进宫。

  随他一起走出大厅的,还有另一人,他未着官服,一身便装,背脊挺拔如松。几乎是在欧阳恒离开锦衣卫衙门的那刻,隐蔽地朝四下打了个眼色。

  几道黑影一闪即逝。

  子夜将至,平静的北京城内,在夜幕笼罩之下,无数或明或暗的势力正在悄然涌动。

  东厂是在承明初年建造的,位于东华门外、光禄寺西北端,最开始是皇帝为了恶心顺便牵制锦衣卫而特别设置的机构,后来也渐渐做起了侦查、抓人、刺探情报的生意,并有了自己的监狱,与诏狱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  监牢分东南西北四个部分,每一条夹道都狭长深邃,一路走进去,能闻到雨后独有的潮湿气息,混杂着血腥、发霉与腐烂的味道,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。

  牢里无论白天黑夜皆是一片昏暗,唯头顶上开着的一扇小窗能依稀投射点点微光。

  闻芊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待了有多久了。

  她被单独关在最偏远的一间,四下不见芳邻,偶有狱卒来回巡视,连那些窸窸窣窣喊冤喊疼的动静也显得特别遥远。

  朝廷钦犯。

  她一直在想,这件事究竟是谁泄露的。

  因为此前杨晋曾三令五申的吩咐,所以她守口如瓶,从未向外人说道,甚至为了以防万一,族人的事连朗许也是瞒着的。

  曹开阳为什么抓她?闻芊有个不太美妙的猜想——出卖自己的人,会不会是楼砚?

  若放在以前,她对他永远是无条件的信任,别说萌生这种想法,便是脑海里连闪都不会闪过这个人。

  但看了那么多恩恩怨怨,亲身感受了他蜕变一样的冷漠,闻芊竟有几分动摇了。

  念头一冒出来,她心中便生出难以言喻的荒凉和时过境迁。

  身下铺着的干草零碎敷衍的散落在脚边,同室而居的老鼠难得看到新的倒霉蛋,好奇地立在她对面直起身打量。

  闻芊本就心情欠佳,再加上环境恶劣,难免脾气暴躁,信手捡了石子就着那几只看热闹的耗子掷去,以转移愤怒。

  她准头不错,基本上一砸一个,砸得一窝老鼠抱头逃窜,大概也是没见过如此凶悍的犯人,众鼠自知惹不起,很快便皆作鸟散。

  四周冷清下来,她便不由自主地感到空虚无聊。

  很奇怪。

  东厂的人抓了她,虽嚷嚷着要审讯,却也没急着大刑伺候,只时常不慌不忙地来瞅上两眼,确认她还在之后,就没什么兴趣地走开了。

  最初进来的忐忑到此时已荡然无存,反而被无限的空虚所替代。

  闻芊背靠着墙,漫无目的地盯着那扇单薄的窗户,心里茫茫然的思念一个人。

  她离开多久了?

  杨晋知道这件事了吗?

  那他现在怎么样?

  是不是正在外面着急,然后想尽办法的救自己出去?

  闻芊胡思乱想了一通,暗道:他该不会打算劫狱吧?

  这么一想完就先摇头笑了笑,自己否定自己。

  怎么可能。劫狱可是件要命的事,像杨晋这样心思缜密,沉稳冷静之人,哪会选择如此不计后果,破罐子破摔的办法。

  又不是施百川那种一根筋的毛头小子。

  她发完了感慨,正准备闭眼小睡片刻,远处忽然隐隐传来吵杂声,而且越逼越近,好似带着刀剑相撞的脆响。

  闻芊不自觉撑地站了起来,石壁上的油灯仿佛也能察觉到刀光剑影,战战兢兢地摇摆不定。

  她尚在狐疑,那火光找不到的暗处蓦地蹦出几个蒙面的黑衣人,四五双眼睛横扫过去,好几对都是熟人。

  你们锦衣卫的处变不惊呢!?

  闻芊盯着对面,默默地把方才“心思缜密,沉稳冷静”八个字吞回了腹中。

  黑衣人甲同黑衣人乙对视了一眼,后者会意,正要砍断门锁,房顶倏忽一阵响,冷不防从上面又天降了三个黑衣人下来。

  这下发愣的就不止闻芊了,还有牢门外站着的锦衣卫众。

  两拨黑衣人乍然碰面,各自都有点懵,很明显这是不同的两股势力,又由于装扮一致,一时间敌我难分。

  “有刺客!”

  “有人劫狱!”

  东厂外脚步凌乱,喊声此起彼伏。

  情况已很是危机,顾不得来者是敌是友,第二波黑衣人为首的那个朝第一波黑衣人的头目递出一个包裹,蒙在布巾后的嗓音模糊不清:“让她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了,太显眼。”

  第一波黑衣人头目颔首表示赞同。

  闻芊刚接过手,黑衣人乙跑去探了个路回来,急匆匆催促道:“快换快换,动作快些,要来不及了!”

  “好。”她闻言点头,正要打开包裹,第一波黑衣人头目似是想到了什么,神色一凛,当即挡在她跟前。

  “她一个姑娘家,岂能在你们面前换衣裳?”

  他此言一出,众黑衣人不禁面面相觑。

  尽管这话有理吧,可眼下事态紧急,怎么也要另当别论。再说了,总不能让他们都出去,倘若出了意外,人手就不够了。

  第二波黑衣人头目却难得的与其达成一致,两人极有默契地交流眼神,随即分别站在闻芊面前,迅速解下衣衫,拉成屏障给她遮住。

  闻芊:“……”

  她看着面前这两个门神的背影,心情复杂地换完衣服。

  这是套藏青的寻常袄裙,颜色在夜里不突兀,在白天也不怪异,想来是考虑到出去之后她还得在外躲一阵,故而特地准备的。

  由此不难瞧出对方的用心。

  “行了,快走!”

  狱卒早已被干掉,众人摸着墙根借夜色遮掩身形。

  东厂虽是宦官的地盘,但平日里负责抓人上刑的番子尽数是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精英,个个武功不弱,尽管同出一门,可惜各为其主,碰了面难免交锋。

  混乱的黑衣人们由于衣着的缘故在短时间内结成了同盟,护着闻芊且战且退,眼看摸到了东厂角门的门槛,两个头目拉着她蹬马而上,留下一帮尚在奋战的手下,沿御街扬鞭疾驰。

  闻芊被人紧紧圈在怀里,她似有所感地转身从他颈窝探出视线。

  阴恻恻的灯笼照着凹凸不平的石板道,人影在其中交织攒动,明亮的白刃上血痕斑斑,多少显出几分绝境难重生的迹象来,她不忍再看,颦眉坐回原处。

  闻芊并不知晓,在东厂打得沸反盈天的时候,曹睿的蕃将已抵达紫禁城外,一场比劫狱更大的风波即将掀起。

  禁宫中迎来了午夜最宁静的时刻,偌大的皇城里没有半点受到惊扰的痕迹,宫女太监各司其职,井然有序的忙碌。

  隔着数重高墙,肃杀的秋风依旧瑟瑟吹来,无孔不入,连一向坚固的雕栏玉砌也不可抑制地发出呜咽的声响。

  西暖阁外,欧阳恒正踯躅的沿着砖缝转圈子,不时转眸望上几眼,又着急回头的唉声叹气,全美诠释了何为“热锅上的蚂蚁”。

  暖阁之内,承明帝面无表情地站在桌边,慢条斯理地剪着灯台上的烛花。

  旁边的小太监险些抖成了筛子,好几次忍不住抬眸去瞧天颜,颤着嗓音说明原委。

  “……皇、皇上,曹侍郎他,他反了!”

  承明帝不紧不慢地挑着灯花,“反了就反了,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。”

  他这语气比说“你吃过了吗,我吃过了”还要来得平静,小太监有些怔忡的瞪大眼,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。

  “曹侍郎带来的人,已经打到长安门了,欧阳指挥使眼下还在外头候着,您看……”

  承明帝总算把剪子搁下,拿过巾子随意擦了擦手,“让他们狗咬狗吧,去把欧阳恒打发掉,叫他该干什么干什么。”

  圣心果然难测,欧阳恒乍然接过当今踢回来的这颗藤球,瞬间感到手足无措,这“该干什么”到底是要干什么?

  总不能就真的坐山观虎斗吧?

  与他同样迷茫的,还有随行的佥事,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,后者问道:“大人,咱们……现在如何是好?”

  他挠挠头,最后一拍脑门儿,“走,逮曹开阳!”

 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行远,暖阁里的随侍宦官才捧着托盘,小心翼翼地上前。

  “皇上,这是太清宫青玄真人送来的今日的仙丹。”

  黑漆描金的锦盒四四方方,周身绘着仙鹤与祥云的图案,好像随时能就地飞升成仙。

  承明帝打开盒盖,大红锦绸内躺着一粒金光闪闪的药丸,在烛火中熠熠生辉。他信手拣起来,挥了挥示意那小太监下去。

  圆润的金丹在他指间打了个转,最后被捏了个粉碎,丢进一旁的银花净瓶里。

  领路的内侍在门边躬身向他行礼,“皇上,大相国寺的高僧已在外等候。”

  承明帝这才回过头,颔首道:“请他进来吧。”

  大红的袈裟被宫灯照得分外鲜艳,老僧清癯高挑,背脊微微有些驼,夜晚中的光头尤其注目,他迈着大步款款出现,周遭立时便有佛光普照之感。

  难怪人常说,老和尚的道行越深,模样长得就越像神佛。

  承明帝是特地邀他来讲经的,颇为虔诚的五指并拢,回了他一礼。

  “大师,久闻大名。”他抬手,“还请上座。”

  马蹄在空旷的菜市街上踢踢踏踏,天幕里仍然乌云密布,道路两旁的民居,或有被吵醒的推开窗来看个究竟,或有尚未睡着的,忌讳地将门窗关得更加严实。

  闻芊在马背上颠簸,这条路通往的是广宁门,只要从那儿出去,城郊辽阔多山林,往里一钻准没人能找到。

  身后的刀剑声早已抛远,也就是在此时,微末的清辉自云层中渗透出来,在路中间一道极细的铁丝上滑出一缕银光。

  马前足落下的刹那,正不偏不倚被绊住,铁丝嵌入肉里,深可见骨。

  黑马吃痛地嘶鸣出声,顷刻便要栽倒。

  闻芊只觉眼前天旋地转,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滑,然而背后的那个人却紧揽着她的腰,好似十分在意她的腿,落马的瞬间甚至顾不得躲闪,只将她大半个身子抱起。

  这一摔摔得很重,闻芊几乎是整个人都倒在了他胸口,杨晋还没及呼痛,她已心疼不已,伸手去抚他的脸颊。

  “我没事。”

  隔着面巾的嗓音低沉浑厚,他轻声说完,抬眸时,一双星目骤然聚满杀意。

  像是被他的眼神所激,房檐上来历不明的剑客纷纷悄然落地,斜里挥出的青锋寒光暗闪。

  方才顺利越过铁丝的黑衣人头目发觉不对,已勒马掉了回来,杨晋忙扶闻芊站起,往前推了推,“你先走。”

  她神情带着些许的犹豫,然而对方却没给她考虑的机会,锋芒刺来的须臾之间,黑衣人头目一把拽住她胳膊,而杨晋拖着她往上举,两个人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。

  背后的戾气森然逼近,马匹往前动的那一刻,杨晋迅速抽刀转身,砰的一声与之白刃相贴。

  这回被甩在后面的可就不是方才无关痛痒的黑衣人打手了,闻芊咬着牙频频回顾,险些没从那人肩头翻出去。

  “你放心,他没那么容易死。”对方好似不以为意,“这点人都对付不了当什么锦衣卫。”

  闻芊无话可说地抬眸瞥了他一眼,目光转到空无一人的街市上,忽然奇怪道:“要上哪儿去?”

  “这个时候城门还没开。”她提醒,“你到城下会惊动御林军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他果然没打算出城,只是径直去了玉皇庙附近的小山坡。

  早已到了下半夜,人鬼神仙都在睡觉,漫山遍野静悄悄的,他也不知从何处寻到一个破旧的小木屋,在庙外弃了马,拉着闻芊跑进去。

  门缝里窥得矮坡的一角,茂密的树林遮住视线,眼见并无尾巴跟上,他才飞快上好栓,还没等松口气,一回头蒙面的黑巾便被闻芊不客气的摘了下来。

  黑衣衬托出一张苍白而无血色的脸,清俊的眉眼中布满红丝,然而看着她时,神色间却带着明显的无奈。

  闻芊不可思议:“楼砚,怎么是你?”

  他别过脸轻哼,就近在那张积灰的木桌前坐下,“当然是我。”

  “杨晋你就认得出来,换做我,你倒是瞎得挺快。”

  她没把这夹枪带棒的话放在心上,转而绕到他对面去,左思右想闹不明白眼下的情况,“你……你为何会来?你不是在宫里吗?”

  “没看见刚刚那群杀手?”楼砚抬起眼皮,“曹开阳要灭你的口,我若不来,等着明天给你收尸么?”

  身份突然泄露这件事就让她够糊涂的了,这会儿怎么又变成曹开阳要灭自己的口?要灭不也是承明皇帝来灭吗?

  闻芊百思不解,索性拍桌子坐下了,语气深沉,“我是方士后人的秘密,是谁告诉曹开阳的?”

  毕竟打小一起长大,楼砚一瞧她那个眼神便已将其心事猜出了十之八/九,胸腔登时堵了一口难以抒发的郁气,开口时不由自主带了点情绪。

  “没人告诉他,他自己查出来的——所以我才说,你不该来京城!”

  他有一肚子的不被理解无法宣泄,偏偏只能打碎牙和血吞:“曹开阳今夜准备作死造反,又忌惮那个老皇帝,怕他死不透。于是想让我借献金丹的机会把他毒死——

  “这药丸原本是殷方新配制的,你们此前也见过。承明连着服了一个月,其实再吃一段时日他自己便会暴病而亡,只不过这死太监等不及。”

  尽管知晓他们图谋不轨,但现下听他亲口说出来,闻芊还是难以置信地摇头:“你们胆子也太大了。”

  楼砚说了一通话,脾气已有所缓和,闻言发出一声不屑地冷笑,“要么粉身碎骨,要么绝处逢生……胆大,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。”

  他笑过后收敛住表情,“曹开阳为人鼠首两端,一方面担心我目的已达,会过河拆桥,因此才抓了你来牵制我;可一方面又怕激怒我破罐子破摔,故而不敢对你用强。其实就算我没有二心,此事一了,他照样会杀了我们。”

  闻芊握拳在手,抵在唇上颦眉沉吟,“你和曹开阳,究竟是怎么认识的?”

  楼砚难得停顿,讲了那么多口干舌燥,本能的去提手边的茶壶,拎到半空才意识到这破屋没水。

  他舌尖舔过嘴唇,声音逐渐平静:“大概是在两年前。”

  “陈尚书死后,曹开阳知道圣眷不会长久,便一心想抓个承明帝的把柄在手上。转来转去打起了建元帝的主意。”

  闻芊轻嘲地哼道:“这还真是个‘好主意’。”

  “那会儿我刚找到云雾山,在山底下徘徊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他的人。”楼砚深吸了口气,“曹开阳一直以为我是知道建元帝下落的,于是想尽办法要同我合作。

  “我觉得这的确是个接近皇帝的好机会,干脆就顺水推舟,答应他只要事成,我就告诉他建元帝在什么地方。”

  两年前——他居然从那么早开始便有了今天的计划。

  闻芊不得不承认,楼砚在她的面前实在是伪装得太好,简直找不到破绽,她忍不住阴恻恻的龇牙:

  “你们俩‘同舟共济’‘狼狈为奸’得好好的,他为什么要变卦?总不会是分赃不均吧?”

  楼砚倒不很在意她的讥讽。

  “因为辽王家的‘小皇孙’出世了。”

  他缓缓道:“比起扶持建元帝继位,他认为幼主更好控制,也更合适。这人一旦改了目标,我对他而言就没多大用处了,不仅如此,还有旧主复辟的危险,所以他绝对会杀了你,跟我。”

  楼砚话音落下时,那些孤傲的寒风从满是缝隙的木屋往里钻,似泣非泣地像是四面楚歌。

  他站在这里,好像真是一个身负着国仇家恨的孤独浪人,背上有沉甸甸的家族,前面是一尺来宽的独木小桥,后面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。

  而他能做的,就只有背着厚重的包袱,低着头在桥上义无反顾的行走。

  有那么一瞬,闻芊心里萌生出前所未有的愧疚感。

  她在想,自己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。

  在广陵城稳定下来之后,找家找了几年她就放弃了,依赖着师父和乐坊,每日沉迷于音律,弹琴、跳舞,照顾师弟师妹,日子过得有声有色。

  她曾以为楼砚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样的,便自以为是的默认了很多事情。

  她关心朗许,关心乐坊的上上下下,却从没认真关心过他。

  “我……”

  闻芊刚要开口,肆虐的北风倏忽停了,楼砚在这一刻像是察觉了什么,猛然抬起头,一把将她拽开。

  听到“噌”的一声轻响。

  利箭破空而来,穿过门扉擦着她的鬓发,直直钉在了身后的墙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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