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九章_姑娘请自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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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九章

  闻芊被独自留下了。

  树影在她头顶晃荡,寒风从稀疏的草丛里灌进来,无孔不入。

  没办法随便乱走,只好在原地蹲着吃风,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让她很尴尬,早知道就去睡觉了。

  闻芊靠着墙发呆,盘算着杨晋几时会回来。

 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她从无边的树叶声中听到一段幽微的旋律,混杂在风里模糊不清,好似有什么人在哼歌,吊着尖细的嗓子,而那口气又上不去,半死不活的戏腔折磨得人耳根发麻。

  闻芊正在怀疑是不是东厂那帮宦官大半夜的来了兴致想出的新酷刑,却无意中察觉那歌声竟是从西厢的屋内传出的。

  燕家小姐的闺房里,灯已经灭了,漆黑一片。

  她缓步行到窗下,从支摘窗撑起的缝隙望进去,檀木妆奁、松杉所制的七弦琴、雕花架子床,整个一大家闺秀的房间。

  那床榻上好像躺着个人,被衾盖得严严实实,不断破音的哼唱自其中飘荡开,在平静极了的夜晚显得尤为诡异。

  是燕大小姐在唱歌吗?

  忽然间,歌声骤止。

  床上的人仿佛被谁叫醒一样,坐起身来用力揉眼睛。隔了片刻,她似乎很高兴的样子,对着空空的床边挪了挪,随即伸出手紧紧搂住自己的双臂,像在拥抱一团无形的空气。

  闻芊的双目已渐渐适应了黑暗,加上身后有月光与灯光助力,要瞧清屋内的情形并不困难。

  于是,在那人微微侧头的瞬间,她看见了这位燕家大小姐的模样,高大壮硕的身躯上披散着青丝,那凌乱碎发下的脸,毫无疑问——是燕长寒本人。

  和平日所见的表情不同,他结实硬朗的五官上硬生生被铺了一抹娇羞,似喜非喜,含羞带怯。

  是他,可又不像他。

  很长一段时间里,闻芊都没明白眼前所见的这一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
  双腿在良久的半蹲中逐渐麻木,她因为太过惊骇而没有留意,肢体却很诚实地一颤,冷不防把脚边的灌木抖出沙沙的声音来。

  还不等她的心头“咯噔”一下,闻芊便发现那位“燕家小姐”脸上的神色,疏忽变了。

  他视线猛地朝窗边一转。

  不是怯然羞涩,也不是开朗直率,而是阴沉深邃,带着浓浓凛冽的……杀意!

  直觉令她顾不得思考,当即转身,莲步轻起,身形简直快到了极致,鸥鹭入水般奔了出去。

  燕宅就是最普通的民房,没有曲折的游廊也没有迷人眼的花园,以她这样亡命速度不消片刻便能冲到街上。

  闻芊一口气转到垂花门前,然而刚踏上台阶,脚步就不得不刹住,她双目灼灼地看着对面,人却缓缓往后退。

  昏暗不明的光从门槛上照过来,那纸糊的灯笼在来者的步调下微微晃动,烛火闪烁不定。

  闻芊退到不远处站定,深吸了口气,将适才因慌乱而跳得张牙舞爪的心安抚下来,抬眸冷声问道:“你究竟是谁?”

  徐州城的街还是一到夜里就空无一人。

  杨晋踩在十字路口中央,偏头便瞧见了右侧尚在朝前跑的黑影,他追上去的同时,心中起了个念头:不知为什么,总觉得今天的春山,轻功比以往迟钝了很多。

  离对方越来越近,能发现他的骨架不大,身量甚至偏小,杨晋提了提气加速,抬起胳膊猛地摁住那人肩头。

  “站住。”

  说话间,他掌上施劲。

  对方被他这股大力扣了个趔趄,杨晋紧接着脚下轻轻一个绊腿,在把人转过来的同时,将其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
  黑影打了个滚,似乎摔得不轻,试了好几回也没能爬起来。就在此刻,耳边却闻得一声呜咽,那轻柔低哑,分明是个女子。

  杨晋无比意外地抬眸,只见被皎皎月华洒得发亮的青石板上,坐着一身旧布衣裙,神情茫然的云娘,她头发还是有点乱,消瘦的面容沾满了露水和灰尘。

  “是你?”杨晋不可思议地颦眉,上前一步。

  “你就是春山?”

  她呆呆傻傻的没回应,半晌才捂着屁股叫疼,“撞到了……撞到了……起不来。”

  莫非那杀人如麻的疯子,还真是个疯子不成?

  隐隐觉出其中的不对劲,按理说这疯妇的身手和前日所见的黑衣人差远了,春山绝不会是她,可她又为何会使同那人一样路数的轻功呢?

  原来春山也会收徒弟的吗?

  千头万绪想不明了,但无论如何,总是个有嫌疑的人,先逮回去便是了,横竖没有锦衣卫撬不开的嘴。

  杨晋自暴自弃地想着,作势就准备上绳索,背后却传来一连串的“哥”,由远及近朝他袭来。

  施百川口中还叼着包子,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,总算在到他跟前时咽了下去,“方才我就说见到个熟人飘过去,原来真是你啊。”

  杨晋嗯了声,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
  “我出来蹭了顿宵夜。”他拿袖子粗糙地在唇边一抹,“哥,我正找你呢。”

  施百川从怀中摸出一叠卷宗,“你今天不是让我去查燕长寒的妹妹吗?卫所里没有,我在徐州府衙的库房翻了一晚上才找到。”

  他翻到一页,指给他看。

  “燕长寒是锦州人,的确有个妹妹,但是章和年间闹饥荒,很早就夭折了。”

  “夭折了?”

  这一刻,他恍惚想起在北镇抚司与人比武时的情景。

  燕长寒称,当日他妹妹正是因此对自己一见倾心。

  但素来规矩严格的锦衣卫衙门,又怎会容亲眷随意进出?

  杨晋将卷宗粗粗翻阅,端正的小楷几乎要从泛黄的笺纸上跳出来。

  他旋即回头看了眼哀怨哭闹的疯女人,当下把案宗往施百川手里一塞。

  “诶,这不是那个谁……”后者一句话还没说完,就被两本册子当头糊了一脸。

  绝妙的轻功带起的疾风吹得书页唰啦啦,冷冷地在他面颊胡乱的拍。

  杨晋已经十万火急地朝燕家的方向奔去。

  他起先在云龙湖的小木屋里看到那个孩子时,就有种熟悉而违和的感觉,直到刚刚听了百川的话,才反应过来——

  这孩子的眉眼,分明很像燕长寒!

  他一瞬间似懂非懂地想明白了很多事。

  一个不知父亲是谁,却会叫“爹爹”的婴孩,一个永远让锦衣卫寻不到行踪的“春山”,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“妹妹”。

  当所有的线索都摆在了一起时,杨晋只觉得一丝寒意从足底缓慢爬了上来。

  因为他把闻芊,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!

  门上的烛火被风闪了一下。

  燕长寒从檐角的阴影中走出,不慌不忙,不疾不徐。

  即便是同一张脸,甚至是连衣裳也没改变,闻芊却能发觉某些微妙异样……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。

  他开了口,“我知道你。”

  “闻姑娘。”他点了点头,“为了替那位杨大人解围,和他假扮夫妻,对吧?”

  甫一出声,闻芊就意识到这是个很睿智的人,而且非常冷静。

  “你不是燕长寒?”她眯起眼。

  “当然不是。”他唇边散发出轻蔑的笑,很不屑且随意地说道,“你们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吗?”

  那张素日憨厚温和的脸此刻带着森森的鬼气,他微微歪头,语气平静:“我就是春山。”

  尽管脑海里隐约有这个猜想,可待他说出口时,闻芊仍旧难以理解,“你是春山?”她皱眉思忖,“那燕长寒呢?他去哪儿了?”

  春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,“他死了。”

  闻芊登时一怔,紧跟着是他冷冷的补充,“是我杀了他。”

  这一瞬,周围所有的草木好像都活了起来,妖魔鬼怪似的招摇。

  迟疑了许久,她才试探性地问道:“你和他,是同一个人?还是说,你们是孪生兄弟?”

  “不止是我和他,我们其实是三个人,三兄妹。”春山想了想,大概是认为她不够聪明,便换了个角度,“闻姑娘,你听说过灵魂可以创造吗?”

  闻芊好整以暇地回答:“没听说过。”

  他笑了笑,倒也不介怀,缓缓开口:“他生在辽东锦州,那地方穷山恶水,又是大齐和后金交界处,常年战火,这年头只要一打仗,人就得跟着遭殃,无家可归,无路可走。”

  “爹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,妹妹也是。一个人在流民堆中打滚,和人抢睡的,和狗抢吃的,白天跟着一群比他大的孩子出去乞讨,晚上缩在遍地是人的破祠堂中过夜。

  “因为年纪小又瘦弱,他那时总是被人欺负,成日里挨打也不知道还手。”

  春山顿了下。

  “所以,他便创造了我。”

  闻芊不自觉启唇,最后还是没说话,只静静等下文。

  “我比他强势,比他能干,我能帮他在施粥棚内抢到两个白面馒头,能帮他把那些不怀好意的流民赶走,能安慰他,保护他,是我让他活下来的……他也从来都很感激我。”春山的眸中难得染上些许不那么戏谑的神色,温和得有些过分。

  “那会儿的寒冬很冷,外面全是纷纷扬扬的大雪,能把破窗冻裂出口子,我们俩就裹着烂棉絮在草舍里取暖。”他说着笑了下,“你可能不会明白,乱世当中能有人陪伴,是最幸运的事,至少不会到死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。”

 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,闻芊并未来得及深究他口中所谓的“创造灵魂”,而是感到奇怪:“那他为什么又要再造出个妹妹来?”

  “他太寂寞了。”春山摇头,“因为亲人离世得早,孤苦无依地在人间活了三四年,便一直想有个家。”

  “那是在灾荒过去后的某一日,他有钱了,买了冥纸去给已故的父母上香,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,只是等他回来时,妹妹就出现了。”

  “其实我并不反感她,有个小姑娘在身边没什么不好的。”他说,“而且,妹妹确实很可爱,也很听话。

  “为了照顾她,我们在锦州城郊盖了一座小房子,背靠大山,面朝花海,清晨可以看到日出东方,傍晚可以看到霞光万丈……‘春山’是他给我起的名字,妹妹叫‘暮云’。”

  春山忽然满足的长叹了一声,“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。我们真的就像两个可靠的兄长一样,带着小小的妹妹,看她一天天长大。”

  “他老是和我说,‘等暮云及笄了,一定要给她寻觅个让你我都满意的佳婿。’”

  结果杨晋就被看上了。

  不过,这眼光倒是不差。

  闻芊抱起胳膊,嘴角模棱两可地扯了个弧度。

  春山以为她是不屑,反倒自嘲的笑笑:“很可笑是么?从始至终,保护自己的,安慰自己的,养大自己的,都只是自己而已。”

  闻芊看着他半疯半傻的模样,却不以为意,“听上去你们关系不错,你为什么要杀他?”

  春山的苦笑骤然凝在了唇边,眸子逐渐清冷,表情又恢复了最初的平淡无波。

  四下里的空气短暂的沉默了片刻。

  “你知道吗。”他如此说道,“三人行,总有一个,是会越走越偏的。”

  “忽然有一天,他们两个人谁也不记得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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