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七章_姑娘请自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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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七章

  中秋的第二天,街头巷尾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。

  昨日夜里,清凉山庄在大火中付之一炬,连山庄的主人也丧身火海,这座刚建成不久的世外桃源还未崭露头角便已灰飞烟灭。

  而据说,那远近闻名的听雨楼在这场宴会中大展风采,慕容老先生甚至还为其提笔画了一幅大气恢宏的夜宴图,只可惜如今他已然驾鹤西去,这幅图便算是绝笔之作,可谓价值连城,有价无市。

  曹坊主命人仔仔细细裱了起来,就挂在乐楼大厅的正中央。

  他和闻芊争执了好几日,上下嘴皮子都快磨破,才总算没让她把画拿到棠老太太的坟前烧了。

  那天大火之后,闻芊再度回到山庄,仔细收捡好棠婆和老长随的骨灰。不过由于慕容鸿文到死都抱着人不放,将他二人分离着实废了好大一番功夫。

  她同杨晋一起将两位老人家合葬于广陵城外,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,在那附近种满了海棠花。可她并不懂花,养不出四季常开的海棠,只能等明年的花期,才能看见那遍地鲜艳的模样了。

  乐坊的众人一一在坟前参拜,墓碑旁摆满了食水和新鲜采摘来的秋海棠,放眼望去,嫣艳的颜色中绽放出勃勃生机。

  虽然花种刚刚播下,尚未发芽,但如此似乎也可算今年盛开过一回了。

  至于闻芊脸上的伤。

  毫无悬念的,她一回乐坊就被楼砚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
  从脚伤到脸伤,算来自己还真是变本加厉,越作越厉害了。

  楼大夫一肚子的火,碎碎念得她抬不起头,又由于理亏,闻芊只好乖乖垂首坐在榻上听训。

 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,足足教育了她两个时辰,不嫌麻烦地将孔老夫子和孟老夫子从棺材里挖出来轮流甩她脸上,后来大概是站累了,干脆拉了个椅子继续说。

  如此,闻芊又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养伤生活。

  期间杨晋曾让锦衣卫送来几瓶膏药——这是之前他答应过她的,不过没有例外,楼砚连看也不看一眼,只道了句“这甚么玩意儿”之后,便残忍地统统扔出了窗。

  接连下了十天的雨,在雨后初晴的重阳节,闻芊换了袭银红的长裙,外罩着一件象牙白衫子,两色相间,衬得肌肤晶莹洁白,她赤足踩上高台,迎着曲子脚下起舞。

  此时的乐坊由于有“归鸿先生”的绝笔而名声大噪,观者如云,宾客众多,一扫先前的惨淡,再度繁盛起来。

  而她所跳的不再是哀怨忧伤的《明月秋霜》也不是磅礴有力的《破阵曲》,这一回闻芊跳了支欢快的舞,周转腾挪,回首凝眸,均是笑容浅浅,眼波盈盈。

  杨晋和施百川走进乐坊,一面看着她,一面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。

  闻芊与他视线相交,像是才发觉他的到来,唇边绽开笑意,一个回身笑靥如花,冲他挑眉眨了眨眼睛。

  这一下,场面立时炸了。

  “闻……闻姑娘方才竟在对我笑!你瞧见了么,她在对我笑!”

  “可拉倒吧,她看的是东边,你这儿是西边,甚么眼神儿呢!那明明是朝我笑的!”

  “你不废话么,你自己也在西边儿啊!”

  ……

  周遭乱哄哄的一片吵杂,当事人却好似充耳不闻,目光依旧停在这一处,眉宇里神采飞扬。

  她难得跳得这样开心,仿佛被她的欢乐所影响,连杨晋也无端端噙了丝浅笑,信手端起茶杯。

  “小川。”

  “诶。”施百川刚捡了块糕点。

  他望着台上,似是随意地问道:“你说,她像不像一种动物?”

  “甚么动物?”施百川不解地咬了一口,听闻便愈发专注地盯着闻芊看。

  杨晋好像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,垂目饮了口茶,嗓音里带着笑:“狐狸精。”

  “……”施百川愣了好久,叼着糕点转头去瞧他,大约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笑。

  一曲终了,很快,狐狸精便朝他们这处走来了。

  不过短短的时间里,闻芊已把那身艳丽的装束换下,另穿了身鸭黄的长裙,连发髻也重新梳了一回。

  “来得这么巧。”她走到杨晋旁边,“再过会儿,我可就不跳了。”

  “你这便走了?”杨晋执杯朝前示意,“他们呢?”

  高台下一帮公子哥正嚷嚷着要让闻芊姑娘再来一曲,曹老板顶着他那张一团和气的脸,边安抚边解释。

  “理他们呢。”闻芊不以为意地轻哼,“我想跳就跳,不想跳就不跳。更何况,吃饭不要超过七分饱,喂得太撑,下回他们可不来了。”

  施百川嚼着一嘴的花生米,居然觉得这句话颇有道理,杨晋却只是笑笑,并不言语。

  闻芊上前抱起他的一条胳膊,催促道:“好了,趁现在没人注意,咱们赶快走吧。”

  施百川闻言奇怪,只见杨晋还真就起身了,忙伸手拦住:“诶……你们去哪儿啊?”

  闻芊秀眉一扬,神神秘秘地朝他笑道:“小弟弟你慢慢玩,我和你哥要去做点大人才能做的事,今天的账算在我头上,不用客气。”

  杨晋:“……”

  施百川当下便不乐意了,龇牙嘿了一声,“凭甚么我是弟弟?你就一定比我大?”

  这场景似有几分眼熟……

  她尚在思忖,杨晋转过头来提醒道:“百川也是承明五年生的。”

  闻芊目光一亮,随后笑容里便多了几分笃定,“同年啊,那我必然是姐姐了。”

  后者颇不服气:“咱俩月份谁先谁后还没个准儿呢,你怎么这么肯定自己比我大?”

  她掩嘴轻笑,五指轻搭在施百川肩头,“因为姐姐我,是承明五年,正月一日生的呀,小弟弟。”

  “……”施百川一口气憋在咽喉里,险些没给憋屈死。

  只听闻芊轻飘飘道了句“不奉陪了”,随后拽着杨晋便走。他在原地愈发郁闷,灌了两口酒,仍觉不解气,拍着桌子张口喊道:“伙计,伙计!上好酒!”

  遥遥闻得人应他:“来啦——”

  “我还要姑娘!”

  “成!”对方痛快道。

  正值重阳,外出赏菊踏秋的人不少,枫林街是广陵城最繁华的地带,脚下以石板铺路,一边支着卖果子、点心的吃食小摊,一边则是布店、铁铺、茶铺挨个排开,左右的小贩每日互相比嗓子叫卖,各不相让,非要把对方声音盖过去才算完。

  中间则留了几丈宽的距离,可供两架马车经过。

  时近深秋,两旁的枫树簌簌的往下掉叶子,转眼便是满目金黄。

  闻芊搂着杨晋的胳膊走在上面,每一步都是咯吱咯吱的声响,听着很有几分舒心。

  “百川是个直性子,你何必跟他说那些。”

  她随口道:“说了又能怎样?”

  他无奈,尽量讲的委婉一点:“他会胡思乱想的。”

  闻芊满不在乎:“那让他想好了,十九岁的年纪若在普通大户人家家里,通房都该有好几个了。”

  杨晋有些无言以对,然而提起这个,她却似是想到有甚么有趣的东西,快走了几步侧身瞧他:“杨大人,你成亲了么?娶了几位妾室啦?”

  斜眼瞧见闻芊目光灼灼,猜测她眼下心中多半想的不会是甚么好事,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边走边说:“想知道?”

  “想啊。”

  杨晋点点头:“那你就想想吧。”

  闻芊:“……”

  这人好像学坏了!

  她不甘心地抿抿唇,仍旧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,大步往前走。

  尽管入秋后,衣衫虽不似夏日里的单薄,可这般亲密之举,杨晋着实还是不太自在。

  闻芊习舞,身材原就比寻常女子更加婀娜,胸前的柔软的体温穿到他臂膀,四肢竟不由僵得有些无措,甚至开始无端端的发热……

  明明此前自己也曾好几次与她触碰过,从不见有甚么奇怪的反应,为何如今这般异样起来。

  杨晋略定心神,试着抽了一下。

  没抽动……

  “闻姑娘。”他微微颦眉,“乐坊的危机早已解除,你也没甚么要相求于我的事,不必再这样了吧?”

  原还一头雾水,瞧见他一脸严肃的模样,闻芊促狭之心骤起,踮脚贴上他,嗓音轻柔,“这样,是怎样?你就那么肯定,我对你好是别有企图?”

  她摸到他掌心,然后十指相交。

  “那我若是,认真的呢?”

  杨晋目光一怔,呼吸几乎瞬间滞住。

  身侧卖货的小贩望着他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艳羡。

  闻芊于是笑意愈发轻佻,“干嘛,怕我赖上你呀?”

  “不是我自吹哦,整个广陵城想娶我的,那都是得往一百以上数,这还不算扬州、杭州的,若是把江南全算上,一个乐坊恐怕都装不下。”

  她好似颇为得意,杨晋却未言语,只定定地打量着她的表情,片刻后,才若有似无地笑了下,不再往心里去。

  见他不接招,闻芊倒有几分不习惯,索性靠在他胸前,一手支着下巴,一手抚上他心口,揶揄道:“受宠若惊了?担心配不上我呀?”

  “其实杨大人你也不差了……”她手指恶作剧般从杨晋眉梢滑到下巴,“嗯,五官端正,俊朗干净……诶,还有酒窝啊。身材也不错哦……”

  说着已摸到了他腰间,衣袍下的肌肉紧实有力,本来还只是随口说说,没想到触感居然意外的好,索性便往里探了探。

  杨晋也不拦她,突然低头轻笑一声,就在闻芊发觉这人今天有些转性时,小臂被他一拽,不由分说就往前走。

  “喂,要干嘛啊……”

  还没等抗议完,人已置身在小巷之中,他握起她的手腕摁在耳畔的墙上。

  深巷狭窄悠长,头顶的枫叶遮天蔽日,把其中掩得昏暗不明。

  那抹高大的身影投下来,几乎把她完全罩住,他眼睑低低而垂,竟较之以往多了些许不可招惹的危险。

  闻芊略怔了怔,只见杨晋似笑非笑:“闻芊,我怎么说也是个男子,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的挑衅,就不怕……”

  他渐渐靠近,语气清冷中带着威胁,一字一顿地说完下面的话,“引火烧身么?”

  胳膊上力道不容抗拒,可她若此刻挣开,又总觉得拂不开面子。

  迟疑之间,面颊上袭来温热的呼吸,杨晋正垂目看着她,眸中波澜不惊,可正是他这样的波澜不惊,让她无端端慌张。

  视线里,那张不薄不厚的嘴唇已然凑上来,离她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甚至近到能看清唇上的纹路和清晰的唇线。

  炙热的鼻息轻喷在额间,她瞧见杨晋微偏了头,双唇轻启,似要含住一般。

  鼻尖不经意相触,就在隐约感觉到唇上微凉的温度时,闻芊一个转身避开,略施巧劲从他怀中挣脱,也并未退太远,只在几步之外捻起秀发笑看他。

  “哎,开个玩笑也当真,杨大人,你这样就没意思了。”

  杨晋闻言也不恼,只抱怀倚着墙,学着她的口气,“啊,是吗?”

  闻芊落了个没趣,丢开青丝转过身,“不玩了,都怪你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。再不去就过了时辰了。”

  说着绕过他往前走。

  杨晋侧目望着她的背影,心中既好笑又无奈地暗忖:看样子,她也不是全然不怕。

  这样想着,他随手去摸了摸发烫的耳垂,跟在闻芊身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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