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第十二章:初蕊_皇后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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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第十二章:初蕊

  我笑拨指甲:“怎会和我们夫妻有关?去年战后,我跟他们是楚河汉界。”

  谢夫人眼珠一转:“未必有关。但那女人来历不明,朝野猜测过多,难免会涉及你和皇帝。”

  “女人?”我坐起来。女人……?

  “是啊。你们大婚时,太子来北祝贺。他回建康时带了一名姓云的美人。云氏乃高句丽人,既有国色,又善逢迎,不久就宠擅专房。”

  惠童从外头端了茶进来,听这话,茶盘一摇。他望着我,讨我示下。我摇摇头,他就退到帷幕之侧。

  谢夫人继续说:“原本太子多个侍妾,异族女,也没有大不了的。但今年寒食节宫中忽然宣旨册封云氏,舆论大哗。”

  我出神:“嗯……莫不是册封云氏为太子妃?”

  谢夫人诡秘一笑:“不。”她压低声音:“皇帝是册封云氏为夫人,她竟和太子之母吴夫人并列了。我当时急欲赴北……只听说宫内风波迭起。陆太后因极力反对未果,怒极而中风在床,被迁移到了凤凰台养病。吴夫人闹得鸡犬不宁。但最终云氏还是搬进了昭阳殿……。有传说她是北朝奸细,也有大臣上本道是北帝的美人离间计。可皇帝置若罔闻,对她大加宠爱。如今入宫命妇,都要瞧云氏脸色,而不光奉承失宠的吴夫人了。”

  我瞪着眼睛冷笑。我父皇用青春,血汗才重新巩固的江山,眼看就要叫这班男女给毁掉了。我心疼有什么用?我不嫁给天寰,他也要灭南朝。就算没有了天寰,北朝虎视眈眈之心,也不会灭。父占子媳的乱伦行径,对于我那个好色叔父……,倒也意料之中。可是云氏的手段,不寻常的厉害。想不到陆太后和吴夫人横行南宫十年,居然被个北朝遣去的小女子扳倒了。南方宫闺秘事,传到北朝总要一段时间。我前些日因为太一心思恍惚,从未听人谈起。我招手,惠童献上茶,与我对视一眼。

  我随意说:“此女我也听过。那年皇上本要送给太子数名佳丽,但太子婉言谢绝了。后来太子自己选了客馆中一个高句丽籍的烧火丫头,皇上和我都有几分好奇,单没有谋面过。高句丽女子好颜色,又长袖善舞,能从太子处舞到皇帝处,自有她的造化。只是太子他还要身处东宫,就不免尴尬。太子虽然儒弱无权,但他反而在朝中颇有人缘。遇上这种事……真让人难堪。”我望到窗外的海棠明艳,只想到昔日冷宫阴暗的黄昏。手指突然一阵抽痛,我疑惑的抬起手,皮肤光洁,连当年的疮疤都没有痕迹。

  谢夫人道:“太子殿下先是装聋作哑,后来又上书请求去京口行宫奉侍太后祖母。据我家侄儿谢弘光说:太子在父皇面前,举止恭顺,不敢有一句怨言。”

  我叹息一声:“平常人家觉得不可能事,在宫庭中只是寻常。人人都想生在帝王家,孰料我们这些人的不自由。骨肉之情,夫妻之义,对老百姓是人伦常理,对我们,就是至情至性,一段奢侈。”我说到这里,下意识四下寻找天寰的身影,才想起他还在外头议事。

  谢夫人见我凝睇沉思,忙换上笑容,对惠童讲:“这茶火候不够……宫内有没有今春的白梅花蕊?”

  惠童眨眼:“纵然膳房没有,尚药局也有。梅花蕊可入药,他们理应收藏。”

  谢夫人抿嘴:“惠童,心腹自然与众不同,皇后说家乡事也不回避你。我以后常常要跑那两个地方,不如你让人陪着我去好了。”惠童点头。

  谢夫人握了一下我的手:“午后打个盹,赛过活神仙。等几天便可以吃我亲手做的蜜渍白梅粥了。”

  我也不造作,蜷缩睡下。夏日午后,有几分暑气。我寻思着云氏之事,不能入寐。云氏必定是天寰指派无疑。所以去年春天在平城,我才见到这女人给天寰的手书,天寰得知了吴夫人下毒的伎俩。但是……我感到肩膀后习习微风,就闭着眼睛问:“惠童。方才你的样子,好象对云夫人略知一二,对吗?”

  惠童就跪在床沿给我打扇:“我就想起阿云来。皇后您来之前,宫里面也发生过好多故事,来来往往好多人。阿云姐是罗夫人□□出来的宫女,高句丽人。我小时候在太极殿伺候五殿下,她就在了。当年,她在宫女行里,容貌手艺都是一顶一。罗夫人看重她,但是五殿下从小就不喜欢她,常说她‘奸诈’。还记得五殿下发火,阿云在偏殿里面哭。七年之前,不知为了什么,阿云又得罪了五殿下,殿下非要将她赶走。第二天,阿云就不见了。没人再提起她来……不过方才听谢夫人的一番话,我想南朝的云夫人,可不就是阿云?”

  “宫人……?”我没有问下去。过了一会儿我微微一笑:“既然阿云美丽,善于逢迎,五殿下为何讨厌她呢?”

  惠童好像在思索:“殿下那时是个小孩儿,任性妄为。皇上钟爱他,就听之任之。我家五殿下那个人,最是古怪。人家要是和他第一眼合了,天塌下一半来他都敢喜欢。要是和他第一眼犯冲,十头牛也拉不回来。”

  我回头,阿若脚步轻盈的进来,正和惠童比划呢。

  “皇后,杨夫人从平城给皇子送来一件贺礼。”阿若跪着将盒子捧过来。惠童掀开盖儿,里面放着一个黄金项圈。项圈中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。

  惠童吸了口气:“这是我家殿下儿时所佩戴的物件。本来是先皇赐给的。五殿下两岁,先帝给他画了张图像,那里头就戴了这个。”

  先帝赐给阿宙的,自然是好东西,可是我瞅着金老虎张开的大嘴巴,还有老虎额头上的那个“王”字,忽觉得有人在用针刺我。我挺了半晌,笑了一笑:“是件宝贝。可惜我的太一属老鼠的,用这老虎怕把孩子镇住。惠童替我去写一封给杨夫人的谢札,就说皇子幼弱,我也有病,不能向夫人亲笔回函了。阿若将皇上新年赐我的明珠取出来,和回札一起送回平城。”

  “皇后,珠子是稀世珍宝……”阿若低声嗫噜。

  “哎,无非是身外之物。且我年未二十,也不适合挂老一大串白珠子。倒是杨夫人乃诸王之母,理应尊崇。你们不得怠慢,不得以论。”我故作庄严。背过身体去。四周安静下来。我寻思一会儿,微微发笑,攥了一把拳头,安然入睡。

  我醒来的时候,闻到一股芳香。原来天已黑了。

  天寰抱着太一坐在书案前,太一好像在他膝盖上酣睡。天寰批阅着奏折,不时凝眉,又不时轻撸太一的头。

  他发现我醒了,笑道:“重逢谢夫人愉快吗?我看她要是年轻二十岁,你是绝不肯让她入宫的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我披着素纱衣起床,拖着木屐走到他身旁。他发笑,我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梨涡:“谢夫人年轻二十岁,我就被比下去啦?”

  天寰说:“你误会了。我可没有那么说。但谢夫人说的对。你该快快乐乐的过日子,身体才会好起来,才能帮我。”

  我瞳子正对火心,闻言欢沁的说:“你想要我帮你?”我发现奏折上写的是今夏不少地方欠收,流民困苦,纷纷自卖为奴的事情,而且还是杜昭维笔迹。我现在虽然并不直接参与朝政,但耳濡目染,能一眼就看出要员的墨迹了。

  “当然了。太一还小……你……”天寰把对我的眼睛挪开:“你至少要活到当祖母的时候。那时候我也老了,头发白了秃了,说不定还很胖。除了你这当祖母的老太太,谁还会喜欢我呢?”

  我知道他是说笑,又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脸颊:“为何咱们太一没有笑涡呢?”

  “太一还是婴儿。没有便没有吧。我童年就厌弃这个笑涡,觉得它非但让我缺乏威仪,还是单侧的不伦不类。我猜想自己笑起来定是一幅傻样。所以小小年纪,我就成天板着脸。”

  太一张开眼睛,对他父亲笑。天寰抱起他晃了晃:“太一,你是为了家家才笑的吧?”

  鲜卑贵族,私下里面称呼母亲为“家家”,天寰那么叫我,我倒是乐在其中。

  我抱着他的肩膀,又低头去亲亲儿子的额头:“太可惜了,家家偏偏喜欢你爹爹这个地方。他自己老用那个笑涡迷人,还故作无辜。呵呵……我们用膳吧。”

  西南月升,轩槛凉生。我问天寰:“今年收成不好吗?”

  “是的。”天寰用手巾抹了一把脸:“不过荒年自有丰年的存粮救济,我前些年就备好了。借此危机,杜昭维上了二十四条陈,建言革新财政,倒是很合我心。朝廷如果要打下南朝统一全国,现在的各种制度依然是要改革。我朝先族为鲜卑奴隶主,虽然几经汉化,但自从父皇时代起,礼制崩坏,连年征伐,朝廷难以顾及习俗。好多鲜卑人背道而驰,企图恢复旧制。我当皇帝那么多年,一直到今年开春,才能专心于军事以外的领域。”

  “你下决心做的事,我当然全心赞成,谁让我是你的妻室呢。正如邹忌讽齐王纳谏所说,妻是因爱而有所偏私。可是别人怎么样?有的是怕你,有的是奉承你。我父皇也想过改革,他对我说过些道理。我当时似懂非懂,如今捉摸起来,原来他的意思是:建塔需要一层层垫砖,不能因为自己是一代英主操之过急。革新令草拟,何难之有?但几十条命令,下面不认真执行,就是一纸空文。边疆郡县的官员大多是贵族纨绔。要做实事,靠这些人是不够的……但我若要有心帮你,现也不能出宫廷。况且我除了如雅,也没有卒子。”我注视他的眼睛。

  天寰把我抱起来,吻了吻我的手:“你有我。你养好身体,上官给你的药,都要记得吃。上官好像也病了,这几天他嫌弃城里人多吵闹,就干脆躲到山上别业去调养。”

  “上官病了?他一定是照顾我才病了。”我内疚抚摸他的鬓发:“你肯定还想和他商量改革的大计呢。”

  “不,我从不和他商量这个。上官是谋士,却不肯为官。从一开始,上官跟我这条界线就分明。我不能把什么都抛给他。我知道天下平定后,上官想要一叶扁舟逍遥江湖。我是皇帝,能自己担负责任。凤兮凤兮跟着我,我和他都觉得并不委屈。可他毕竟为我殚精竭虑,心力交瘁。我不愿让他背负老顽固给的骂名。况且,上官是汉之张良一样的人才,而不是秦国的商鞅,李斯。改革,要用臣,而非士。”天寰坚定的说。

  我看得入神,天寰的面部线条,在灯烛下,一直有如水墨画般精致,刚柔相济。

  天寰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:“这是南朝细作来的信。想必谢夫人对你说了:南宫祸起萧墙,陆太后病退离宫,东宫母子失爱于君王,高句丽女云氏荣登夫人之位。”

  我随意翻看,上面是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书写的,问:“这是云夫人写给你的?”

  “怎么可能?”天寰正色说:“她自从到了南帝的身边,就不再给我写信了。我在南朝细作多的是。这种事,我和她各取所需,彼此心照不宣。她本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女子,自负容色智慧,不肯居于人下。我呢,得到了我所希望的一切情报,又引起了南宫君臣父子的猜忌,何必非要妨害她的路呢?每个女人都有虚荣。南北朝,除了我这里,还有昭阳殿。昭阳殿,从小我就知道是绝色男女们留下印记的地方。可惜我这个皇帝算是一介武夫,不配多谈情。我少年曾梦见昭阳殿里的红色莲花,不解何意。如今遇到你,我想,自己何必需要懂?”

  他的眼波如水,我仿佛重新见到了昭阳殿前,盛放夏日的满池重莲。我蓦然觉得许久许久之前,当我在昭阳殿玩耍的时候,就该熟悉这个男人。但这种熟悉,又是全然陌生的。左思右想,颇为玄妙。

  “天寰。我就知道她不是你的女人,你不会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对手。”我自信的说。

  “就你那个猪狗不如的叔叔,也算我敌手?要是没有南朝的文臣武将,我早就过江了。南朝实力,在于人才,江南有人才!中山王对阵他们,固然我没有想要赢。但萧植的布军已经足以引起我的警惕。我认为南朝并未显露真正的实力。至于阿云,当初五弟不喜欢她,因为小家伙觉得她太有心计。五弟十二岁时候就看出来,难道我看不出来?她是我十六岁平定燕州的时候带回宫的,我救了她一家。当时她十岁,宫女全比不上她机灵。本来,大家都认为等到她长成,我一定会将她纳为内人的。但是他们全那么想,我偏偏不要。我救这家人,是因为我觉得是公正的,不是为了自己多个女人。美女我见多了。美人如花。阿云好像映日桃花,但并不为我所欣赏。我喜欢的女人,不要太笨,也不要太聪明。我是一把剑,不希望还有一把剑躺在我的身旁。”他吻了吻我的嘴角,手指比划着:“我不知别的男人怎么想。但对我来说,干将莫邪的双剑故事,从来是一个悲剧。就算被丝绸缠住一生,也要比针锋相对好。”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,柔声荡漾:“这就是一把现成的丝。”

  我心里陡然轻松,开朗。我躺在天寰怀中,星星的光点,伴着夏夜里特有的兰草飞絮,落在我的手心里,又落到我的裙子上。我笑道:“你是一念之差。说不定当年你一个念头转错了,就会要了人家,而你也正是因为一念之差,才想娶我。”

  一丝飞絮飞到我的鼻孔里,我打了一个喷嚏。天寰将清爽的袖子盖到我的脸上,帮我擦干净:“我娶你,不是一念之差,而是蓄谋已久。就算阿云长得和你一样,也没有那么自作聪明。我亦不会纳她。因为她是高句丽人。你注意到吗?人们说我父皇文成帝是一个昏君,后宫充盈美女。可我们兄弟,每一个的母亲都是汉人。这不是巧合。一个胡人,甚至我们鲜卑族女子所生的男孩,都不适当做未来王朝的主人。父皇对此不糊涂,何况我?”

  我有点悲伤,未来王朝的主人,能是我们的太一吗?

  天寰将我扶起来,抱到书案旁,将白纸铺开,提起左手,在纸头上将秘信上的符号一一画出:“瞧,这是我和他们通讯的符号,每个都有特殊的意义。我父皇教给我的,我教你一部分吧。”

 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那么说,我望着他的左手:“天寰,你用左手写?”

  他一笑:“自从太一出生十天,我就开始练习了。虽然现在只能画好符号。但等到太一懂事,我就能用左手写出好字来了。青凤那个人,本来就是左右手都能书写的。你看这样……行吗?”

  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哑声道:“好。”

  天寰耐心教了我一会儿,眸子一闪:“对,你生产过了月余,让你出去走动走动才好。宫里的空气不新鲜,人多还碍手碍脚。我带你去终南山的上官别业如何,我们顺便去探望他。”

  “真的吗?天寰。”我一直就想出去走动呢,只怕天寰不答应。

  我兴奋的搂着他,一阵亲吻。他轻声咳嗽,提醒道:“皇后宫,下官不胜荣幸,可是您的毛笔……”

  墨汁果然被我擦到他雪白的脸颊上去了,黑白分明。我哈哈大笑。天寰愣住,然后也笑了。

  人间江山,丽色天成。疏懒意长,夏风草香。我穿石竹罗衣,他着天青色衫。

  微服私访,侍卫们是少不得的,不过皇帝使用的侍卫,毕竟都是高手。非但是武功高手,还是“隐藏”高手。放眼望去,只是风景陶然。我走了一会儿,不免劳累。但看天寰难得的轻松兴致,也不忍让他失望。恰巧石桥溪畔,有根钓竿搁着,我高兴的跑过去,假装垂钓。天寰默默在背后看着:“上官的别业倒是舒服。他家五代经营此处,可我是第一次来。这里离长安太近,只怕不是他终老之地。”

  我听出他依依不舍的口气,感到好笑。但又想起:上官是天寰唯一的朋友。要是没有了他,天寰就更寂寞了。如果我能一直陪着天寰就好了,可是,生下太一,我元气大伤。这时要站起来都乏力。究竟能陪着他多少年呢?

  我只得调侃说:“他要是放弃这地方,我们就来住吧。”我又动了动腿,还是不行。我不免有点沮丧,回头含羞带恼的对天寰说:“鱼儿不上钩,我再等一会儿。”

  天寰笑了几声,对我开口:“还是让我背你吧。”

  我没有答应,他已背起我了。我想虽然这属于上官内园,但一定会被几个“躲藏”的侍卫看到,我敲了他的背脊:“天寰,我自己走。”

  他根本不理。

  我情急又说:“皇上,让我下来行吗?”

  天寰闷声说:“你就在那里呆着吧。”

  他背着我继续走,过了好一会儿,我才安心。用脸蛋贴着他的脖子。这人天生就冰肌玉骨,夏天脖子还是如同寒玉凉丝丝的。

  他一扭脖子:“你的脸蛋怎么晒成这样?活像一个热鸡子儿。”

  我故意叹气:“大哥笑话我?久病无孝子。呜呼哀哉,小女久病,是以无孝夫。”

  他笑道:“要让我当二十四孝夫君?只怕是不能够。小妹妹你嫁龙随龙,这一生也不许悔棋。”

  我不想悔,也没有悔。我轻声问:“天寰,你还记得以前咱们一起下青城山那天吗?”

  “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情。”他说。我掐了他一下:“我不信你不记得。”

  “那时你可不是背着我,而是一路背对着我。”我笑。

  “我刚刚认识你就背着你下山,你肯赏脸?要是我那样多情,如今三宫六院全住满了人了。”

  柳丝飞舞,把我们都笼在其中。天寰在柔绿中,变得不同以往。我抱着他,贴着他的耳朵说:“天寰,我们记住今天吧。就算没有我,天下人都会念叨你,你是皇帝,一定能完成百代的基业。”

  天寰的步子慢下来,路途似乎变得崎岖,他也没有说任何话。

  风吹叶响,瀑布边冒出来一个白花花的人影。那人看到我们,连忙钻到水下去了。

  天寰眼睛尖,已看清他了,大声道:“出来。”

  碧绿的水潭里,有个人头钻出来,双眼深湛,蓝紫色的眼珠像宝石:“皇上?皇后?这……这简直是……”

  天寰将我放下,身手利落的提起竹竿,将岸上的衣服挑给他。

  赵显咧嘴:“皇上,臣是来先生这里玩儿的,你来干什么?”

  他迅速的套衣服,我连忙扭过头,此情此景,挺滑稽。

  天寰回顾我一眼,坦然自若的回答:“朕是陪皇后来这里玩赏山水的。”

  赵显似乎是找不到发簪了,爬到岸边,扳了一小根树枝固定头发。他笑道:“龙凤呈祥,应该应该。”

  我大大方方的一笑:“赵显,在先生这里,就别拘束繁文缛节了吧。”

  他回朝后,与我有几个照面,但全不如现在这般近。

  赵显看到我好像发自内心的高兴,他把竹竿接过,大踏步的走到我们前面:“臣带路。”

  天寰面不改色,居然又蹭过来拦住我的腰,像是打算抱着我走。我轻轻的踢了他一下,摇摇头。我挽住他的臂弯,让他拖着我走。

  赵显用竹竿逗弄红蜻蜓,样子颇似长臂猿。清爽的气息,随着潺潺的山泉萦绕一路。

  天寰对赵显说:“赵显,朕打算给你营建一处府邸,满京城中,你喜欢哪里?”

  赵显摸了摸下巴:“皇上,臣哪里都喜欢,但府邸就不必了。皇上的天下没有定,我这条光棍要什么府邸?”

  听闻赵显回来后,依然住在过去桂宫门外值宿的几间屋舍内,全不像个二品的将军。

  天寰瞧了我一眼:“难道朕不定天下,你就一辈子不安家?”

  赵显笑嘻嘻的:“嗯。臣喜欢来去无牵挂。皇上,我现住的地方有说不出的好处,我只对你们才说。我自己没有家,到处都能跑。若天气热了,我就跳到赵王府前的泉池里面洗个澡,冲冲凉。全京城的池子,没有比那里更舒服的。若肚子饿了,我就跑到谢公子如雅那边弄点吃喝,打打牙祭。我这人常发火气,因为住宿的地方没什么摆设,我抡起大刀,也打不坏啥值钱玩意儿。要是我真有个将军府,既不能到五殿下家门口洗澡,也不能到谢公子家吃白食,而且隔三差五,还要自己赔自己东西,多没意思的事情啊。”

  想到赵显跳在阿宙王府喷泉里的模样,我忍俊不禁。天寰笑骂:“臭小子,不知道天高地厚。”

  赵显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,听了这话,露出调皮与敬慕参半的表情:“皇上,地有多厚,臣不知道,想来想去不会比臣的脸皮厚。可是,天有多高我知道,天和皇上一般高。”

  我掩住嘴,天寰拉长脸呵斥:“小猴子去了北疆两个春秋,越发的皮实了,谁要你嘴上奉承?”

  赵显蓝眼珠一顿:“皇上,皇上,……”他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般,拖着音叫皇帝。

  我看不过眼:“皇上您未免武断了。赵显护送我去漠北,记忆犹新。他并不耍嘴皮,倒是个实在人。”

  天寰淡定道:“他是朕带出来的。是什么人,朕最知道。”

  赵显听了十分喜悦,将手里捉的一只蜻蜓即刻放生了。

  天寰又要开口,但终究没有说出来。上官别业曲折而精妙,让我们仿佛踩进一卷诗画。

  赵显带我们穿过一架葡萄枝,远远的喊:“先生?”

  花影婆娑,绿光离合,榻上坐着一人,宽袖木屐。清扬如芙蓉出绿波,让我错觉回到了江南。

  上官显然是洗发后等待晾干,因此发丝全在脑后随意披散,他略回眸,神采精粹,难以言喻。

  他手里停了动作,牙齿里发出“咝”的一声,好像不相信我们都在这里。

  天寰上下瞧了他几眼,浅笑道:“有美一人,凤兮凤兮啊。”

  上官好像憔悴柔弱了许多,眉宇间甚是倦怠。我在天寰背后冲他一笑。

  上官白了天寰一眼,回敬道:“过奖。我一个人,怎比得上人家一对英雄美人好看?”

  天寰只是对他笑:“我知道你是躲着人,到这里来,但我还是寻来了。”

  上官不搭理他,关切的望着我:“你走山路吃力吗?这些天睡得好吗?”

  我点点头:“走的还不太累。我虽然还有些乏力,但睡得甚好。”

  上官目光似有情味,他想了想:“……可见这个药方使得。我让孙照去采药,你还是接着服用吧。还好今儿在厨房里备着一条鱼,等会儿炖了,正好把我们几个人填饱。”

  我忙说:“我去做吧。赵显,你到厨房来帮我把手。”赵显擦着汗答应。

  上官正在剥着豆荚。天寰环顾四周,找到一把小胡床,坐在上官脚跟,把一篮豆子抢过来:“你病了。我来剥吧。”他说完,就剥了起来。

  上官微笑道:“好,你来剥,不过你也有东西给我吧?”

  果然,天寰从袖子中取出一卷小小的丝绸:“这个就是南朝将军府的新阵演习图。细作绘制不全,你看看。我怀疑其中有诈……但不肯定。”

  上官皱眉:“听说南朝新出来一位云夫人。”

  天寰笑涡一动,目光幽寒,不知道又转到什么念头。上官凝视他:“你想要在两三年革新财政,巩固人才,打好收拢天下的基础。但未知南朝风云变幻,可会影响到你的算盘。一国之后宫乱,朝堂必定也有波折。若是你后宫也那样糟糕,帝国何来今日的威风?”

  天寰剥豆荚不熟练,煞是费力。他用袍袖将靠近篮子的白鹤赶开,得意的说:“所以我的宫才俩个人嘛。只有我才能做到。”上官默然审视画卷,天寰也跟着闭嘴。

  我放心的到厨房寻找佐料,料理鱼汤。赵显跪着地上升火:“皇后宫你别弯腰,我来。”

  我切着葱花,发现赵显比两年前更像个大人了。想起当年他一路护送我,也曾多次捉了鱼烘烤给我吃。时光飞快,如今我已为人母,赵显也是青年虎将。

  “在这里,别叫我皇后宫了。皇子满月我没有见到你。”我说。

  他直接说:“是,我去了洛阳,调了三万兵。皇上……让我和元君宙配合演练。”

  “元君宙?”我擦了擦手:“赵显,我听全部听说了……”我故意停下。

  赵显追问:“你听说了什么呀?”

  “我听说你跟赵王不和,彼此恨不得杀了对方。”我夸张的说,试探他的反应。

  赵显张开嘴巴:“谁说的?天杀的造谣。我哪里会杀了他?他再骄横,也是皇上的弟弟。原来我是跟他有芥蒂,因为是他先不喜欢我,成天张口闭口骂我是猴子,野人,反贼。我也是男人,就因为他是太尉王,就可以踩着我的脸?我也是人。不过……最近几天,倒是出奇了……”他回头眺望天寰和上官的影子,犹豫该不该对我说下去。

  我起身将鱼入了锅子,也不催他说,屋子里热气腾腾。我蓦然发现,灶台荷叶下放了一叠子杨梅,一碰,还凉着,就拿了给赵显吃。他要让给我,我说:“我还有病,不吃冷食。你慢慢吃。”

  赵显咀嚼杨梅,慢慢说:“最近几天,元君宙变了。先是优先将粮草武器都供我先挑选,后来又主动邀请我去他府里喝酒。非但不再高高在上,反而对我十分和气,还要跟我拉扯生辰八字,说我命中注定是他的朋友。我越想越觉得奇怪,而且不瞒你说,甚至有点害怕。元君宙在西北带兵的时候,打仗之狠花招之多,连我在边疆都听说了,人们都把他比作冠军侯霍去病那般的少年英杰……。我不待见他,他何来凑近乎?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,别人用刀架在我脖子上,要我求饶,我是万死也不肯的。但人家对我笑脸相迎,叫几声哥哥。我倒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气?所以……”他牙齿咯噔一下:“不瞒皇后,我今天来找先生,本来是为了讨教讨教。但是看到先生病恹恹的,我怕让他烦心,就没有说了。”

  阿宙是变了么?其实这是最简单的道理,我和赵显长大,阿宙也在长大。纵然在西北,我见了阿宙的慌乱,惶恐,但在他人眼里,阿宙是塞外飘香的一位少年将军王。

  我心里突然为阿宙的变化有几分高兴,便说:“赵显,有个故事叫将相和,你知道吗?你是为了皇上的天下,他也是为了皇上的天下,你不是利欲熏心的人,他也不是奸佞误国的王。你们本来就没有芥蒂,更不是矛与盾。要说元君宙,过去是心直口快,并不像其他皇室子弟那般爱藏着。非但你,连我,连上官,也被他嘲弄过的。你不也嘲笑过他,嘲的好痛快。你都忘啦?我还记得呢。”我靠着赵显坐下,含笑擦了下汗珠:“他既然率先向你示好,你江湖男儿,红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,岂能输给他的心胸?我根本不担心你,你一定能做的最对最好。”

  赵显的蓝眸晶莹,才长出胡须的人中动了动:“你真的那么想?”

  “当然。”我爽快的说:“元君宙跟我们不同,是皇上那样强大的人无微不至的宠爱出来的。所以他要长大,比你我更辛苦。赵显你心广,皇上待你如何?”

  “皇上对我恩重如山。要是没有皇上,我大概早下地狱了。”

  “嗯,皇上现在依然是宠爱元君宙的。但是他毕竟大了,皇上也有了自己的儿子,不能过于明显的照顾他。赵显你以为报答皇上,就是给皇上打天下拼命?兄弟如枝叶,你给元君宙一点帮助,也是帮到皇上。你们要是双璧合一,给皇上省下多少的心力?”我浑身是汗,就示意赵显和我一起坐到靠东的门槛上。赵显好像陷入沉思,他聪敏的眼睛更闪亮了。

  “我明白了,我下山去就跟他喝酒。”他说。

  我笑:“也不是一定要喝酒,贪杯误事。赵显,你知人们将你比作谁?”

  他搓了下手:“韩信。我喜欢韩信,他是贫寒出身的大英雄。萧何月下追韩信。以前在蓝羽军,皇上对我就像那样。皇上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。

  “要我说,把你比作韩信才是害死你。我要是你,宁愿元君宙骂我猴子,山贼,也不做韩信。”

  赵显惊讶:“为什么?”

  我说:“韩信是大将,扬名天下,但是他却因为贪功冒进,最后被汉王夫妇杀死了。临死时候,他一定很后悔。赵显,你记得柔然大捷后,皇上给你什么赏赐?”

  “一块免死金牌。”

  “对”我面对着夏风,坚定的说:“我当时就寻思:为何只送给赵显这个?这两年我在皇上身边,你在远方,我知道了答案。赵显,皇上一直在保护你,我也想这样。以后再有人比你为韩信,你就说:我不做韩信,我要做大将周亚夫那样尽忠职守,严谨治军的将军。”

  赵显的眸子里,好像燃起火焰,蓝眸更蓝:“皇后,我大字都不识一箩筐,所以你说韩信,周亚夫,我都只明白一点。”

  我愣了愣,到箱笼翻找:发现全是当归,鹿茸之类的补药。是上官要大补?还是给我吃?

  我又找另一柜子,给汤里加盐。我找了一根烧火的柴枝,继续坐回门槛上,将槛前的沙土用鞋子磨平:“没关系,以后让如雅留心教你。你可别嫌弃,我先来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。”

  我在沙面上画了一条曲线,算是河,又添了几笔,算是座桥,清了清嗓子:“从前有个人叫韩信,住在我家乡附近,一个叫淮阴的地方……”

  赵显认真的听,我也忘我的讲。过去的历史,在繁杀的,急促的,激越的山鸣中沉淀到沙里。

  等我意识到口干时,故事也快讲完了,赵显说:“韩信可怜。”

  我点点头,背后有人递上一杯水:“太累了,费了这许多口舌。”

  是天寰,原来他将剥好的豆子送进伙房来了。我喝了,水里放着蜜糖,就是甜。

  赵显摸了摸脑袋:“皇上,是臣的错。”

  “怎么怪他。”我摇头,天寰的脸,看了倒是让人心静。

  天寰拍了拍赵显的肩膀:“你爱说: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?这是草寇作乱时候所讲的造反的话,以后不要公开说了。”

  “皇上,王侯将相,真是无种的吧?”我仰起脸,对天寰问。天寰怜爱的掏出丝绢,将我鼻尖的汗水抹去,他的水雾般的眸子,好像隔着纱账的青莲,静美而包容。他转脸对赵显严肃的说:“赵显,为了皇后这一句。你记得朕此刻的许诺:假如你能完成未来在江南战役中的所有任务。天下一统时,朕将封你为本朝唯一的异姓王。”

  赵显大惊,跪下推辞,我与天寰对视了一眼,带笑柔声道:“赵显,此刻不必推辞。你完成这些责任的前路太长,因此到时候你再推辞,也不迟。要是我是你,我就不推辞。天下只以出身为终身的时代,已然过去。非但武将如此,文臣也是。”

  月儿隐没在紫藤花的树稍,环绕着宅子的溪水,脆脆琅琅。

  一阵微风,一帘花影,一声乌啼,香茗酽酽。赵显要赶回军营,只剩下我们。

  上官的病古怪,起得急,他自己也解释不出原由。我颇为担忧,但他言语间讳莫如深,我怎么一再追问?

  “我看南朝多了云夫人。腐朽之楼阁,崩坏恐怕更快,但我们就更要辛苦些。”上官说:“你带来的图,不像是假的。但是萧植与梅夏生,果真是不简单的人物。想来你我这一路平定漠北,河西,都是太容易了。因此上天才生出这两个人……让我们多些趣味。”

  天寰傲然一笑:“我要除掉萧,梅,倒是好几种办法,只是此刻不屑于用。”

  “你如今倒是讲起仁义道德了……”上官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感叹,唇角微笑清凉。

  “算了吧,天下属我最不讲仁义道德。只是如今我若一举灭南,北朝却还没有准备好……混乱迭生,那么一旦我老病死去,这只是一个如秦朝一般的短命王朝而已。”

  我转过脸,天寰按了按我的手。上官笑了一声:“你是深谋远虑的人。可惜我只能陪伴你不多的年份了,等到以后我走了,这所别业就送给皇家,办一所书院吧。”

  “书院?”我问。

  “是啊,国家除了太学,还应鼓励开办的书院,让广大的有志子弟得以求学名儒。我不善于和人交际,将来也不想留恋在长安附近的终南山。所以我除了教授太一,是不会当第二个人的老师的。等到我走的那一天。”上官望向天寰:“你不要送我,你也要答应,从此不要找我。”

  我心里一动,良宵之夜,他为何提起那个十年之约?

  天寰的脸上浮着冰莹的清光,他的唇动了动,终不成句。

  我有点心疼,尽量用轻松的口气戏谑道:“先生,不能来找你,写个信给你不成吗?或者你写个信来?”

  上官坚决的说:“不行。我走了,便是走了,况且天寰你……”上官没有说完。

  他好像第一次叫他“天寰”。

  天寰站起身:“你走便走,谁还能拦着你?你既然叫我不找你,我为何要盯着你这个人?”

  上官清澈的眸子,直面他,他也缓缓起身,柔和说:“是啊,你醉拥丽人,醒握天下,不需要盯着我。只是将来别再自欺欺人,纵然有了江山美人。你最终,还是要直面你自己。你那年在青城山,明明知道我素来的抱负,还让小杜用高官厚禄来试探我……。我从不怪你,但我没有忘,对不起。还有你这次对……”声音嘎然而止。

  天寰嘴唇紧闭,好像听不明白,又好像很明白。

  上官望了望门外,用手弹掉天寰肩上的灰:“哎,我不知道是寒碜你,还是寒碜我自己。让我说你,比说我自己还难过。这个时代,你注定是万里江山图的中心,而我不过是这幅画里的一朵云,一座青峰,或者只是画中阴暗不明的部分。你不要以为我当陪衬就不乐意。我只要能出现在你们这幅画上,就会快乐。只是劝你别太自信,天寰。我出去走走,你带着夏初去我母亲的房间休息,我方才已收拾好了……沐浴的地方你也知道了……”

  天寰叫住他:“要下雨了……”

  上官走了好几步,才返身取了把伞,带着几分歉疚望着我,又对天寰说:“我知道,转转就回来。”

  上官母亲的居室整洁清雅,并没有主人亡故多年的萧瑟。

  一盏八角琉璃灯。几枝百合插在床头。雪白的纸帐上,绘着墨色的梅花。

  等我匆匆的梳洗完毕,天寰正傻坐在书案之前,盯着墙壁发呆。

  我抱住他的背脊,一股豆蔻的香味随着换洗后的衣服扑鼻而来:“天寰,你可别放在心上,先生是病了,才说那么多,要是你介意,他倒难过了。”

  谁知天寰回答:“傻瓜,我并不介意。我是因为墙上的那幅古画才发呆。不知出自谁的手笔,年代久远了,印章也模糊了。”我仔细看,墙上悬挂有一幅尺幅不大的荷花图。

  图上重莲娉婷,一茎孤引绿,双影共分红,蜻蜓依偎着花香,意甚缱倦。

  图画之侧,还有行书:“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,恨不生同时,日日与君好。”

  天寰道:“这字写得甚美,比图要好得多。”

  窗外下起了雨。雨打窗纱,微寒的山风钻进窗纱,拂动了纸上的梅花。

  我抱住天寰,呆了半晌,才说:“怪事,我小时候,好像在昭阳殿的哪里也读过这首诗。我看了总是不解。画上画的荷花,正是昭阳殿外的千瓣重莲呢。好像有个典故,父皇讲过,但我忘了。我对于恩爱缠绵的故事,记性太差。所以整个人,在这点上,也跟木头一样。”

  我想起上官的母亲王夫人是南边人,她藏有南方的图画,也是平常。

  天寰的笑涡挨近我的鼻子,他吸了口气:“看了这首诗,我倒是有点难过……。不过我们身在乱世,哪里能有纤细如毫发之温情?想起来我倒是告诉你好多我童年的事情,但你却很少说你的。不公平。”

  我托着下巴:“嗯,我不是不想说,但都是琐事。你要听,我以后有空,就一段段说给你听。”

  天寰把我抱到床上,吻着我的鼻子,道:“其实你并不像木头。”

  “多谢你安慰。”我把双脚伸到他的怀里:“我好像在发胖,都怪你们。成天喂我吃些补药。”

  天寰抚摸我的脚:“胖才好看。我最喜欢你的脚丫,白白胖胖的。人家都喜欢尖尖窄窄的花瓣,海棠,梅花,桃花……。我却更偏爱牡丹花,荷花这样大花盘的花朵。可惜你除了这双脚,哪里有够格的胖呢?”他说着,借着灯光吻起我的脚来。

  我羞得捂住眼睛,怪不得他老爱亲我这里。我咯咯笑起来挣脱:“痒痒。”

  天寰把我搂在怀里,吹熄了灯,陪着我躺下。听他的呼吸,我有点尴尬,神医道,我产后一年内,不得行房。因此天寰跟我一径是规规矩矩的。不过时间太长,对男人也甚是……我轻声说:“我好多了。再过一两个月……也许我们……”我用脚去碰他的腿。

  天寰一声不吭,我倒是有点紧张,谁知他又笑了:“这万不可冒险。短暂贪欢有何好处?我们的打算,都要长长久久的。自从你怀孕,我就谨慎至今。那么多天都等了,不怕继续等。”他让我枕着他的肩膀,贴近我的耳朵:“其实我也是怪人。比起那种乐趣,我更情愿像现在这样跟你相依,听着山雨鸟鸣入睡。”

  他的气息吹到我的眉毛上,我习惯性的咬着他胸口衣裳。天寰抚摸我下巴,胸腔里的声音夜雨更丰沛温柔:“这女孩子亏得是嫁给了有点子钱的男人。换个穷人家,你这么伤衣服,最后你夫君只能在胸口上补个补丁了。”

  我捶他好几下,他才不笑了。

  “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,恨不生同时,日日与君好。”我知道我和天寰在想同样的事。

  为何世间人如此的感慨年华?虽然我们相差十岁,但我并没有太多感伤。

  莲舟轻摇,天河被雨送到我们的圆窗之下。月亮虽然不见,但我想它必定舍不得离不开我们。

  它或许躺在夜来香的植株下面,乘着我们无言相偎,潜入梦里。

  初蕊,在梅花纸帐上绽放。当我把生命和他的埋在一块儿时,梦就该醒了。

  (章节完毕)

  注解:这里写到元天寰和夏初下青城山买东西,是第一季修改版本内补充的内容。

  第一,第二季修改版,我暂时并未换到晋江上。因此别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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